第322章 庫讚的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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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普的離去,像是帶走了一陣喧囂的狂風。
    庭院之內,那被他豪邁笑聲與沉重歎息攪動得有些紛亂的氣息,重新歸於寧靜。櫻花花瓣依舊如雪般飄落,無聲地覆蓋住石桌上被卡普拳頭震出的細微裂紋,仿佛要將方才那一場關乎海軍英雄內心最深處痛苦的宣泄,悄然掩埋。
    殷長歌端坐如初,神色平靜無波。他提起紫砂壺,為自己重新斟滿一杯清茶,那雙深邃的眸子望向卡普離去的方向,目光悠遠,似是穿透了馬林梵多的重重壁壘,看到了更遙遠的風起雲湧。
    卡普的心結,解開了。但這片大海上,又有多少人的心,正被名為“命運”與“時代”的枷鎖,牢牢困住?
    他這位海軍英雄的朋友,今日之煩惱,源於親情與立場的撕裂。他的兒子,選擇了顛覆世界的革命之路;他的孫子,更是被他親手推向了那片象征著極致“自由”的大海。這份看似荒誕的“家事”,卻何嚐不是整個大海賊時代最真實的縮影?舊有的秩序正在崩塌,而新的秩序,尚未建立。無數人在這場混亂的浪潮中掙紮、呐喊,試圖尋找自己的答案。
    而他,殷長歌,從洪荒末劫而來,身負截教的因果,在這方世界,又該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是如過去那般,做一個冷眼旁觀的記錄者,看遍雲起雲落,靜待花開花謝?還是……入此紅塵,應此劫數,於這滔天巨浪之中,截取那一線生機?
    “老師。”
    一個清冷而溫潤的聲音,將殷長歌從沉思中喚回。
    不知何時,羅賓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書卷,來到他的身邊。她那雙如黑曜石般美麗的眸子裏,此刻正倒映著殷長歌的身影,其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與探尋。
    方才卡普與老師的對話,她一字不落地聽在耳中。尤其是當“革命軍”與“龍”的名字出現時,她的心湖便泛起了層層的漣漪。奧哈拉的烈火,學者們的悲鳴,母親最後的囑托……那些被深埋在記憶最深處的畫麵,再一次變得清晰。
    她知道,那個名為“龍”的男人,是這個冰冷的世界裏,少數對奧哈拉伸出過援手,試圖傳遞過一絲溫暖的人。而自己的老師,似乎對這位革命軍領袖,抱有一種奇特的、超然的理解與欣賞。
    “何事?”殷長歌轉過頭,溫和地看著自己這位心智早已遠超同齡人的弟子。
    羅賓略微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聲問道:“老師,您認為……革命軍,真的能改變這個世界嗎?”
    這個問題,她從未問過任何人。在海軍本部,提及“革命軍”三個字本身就是一種禁忌。但不知為何,在老師麵前,她卻能如此自然地問出口。因為她知道,老師的眼界,早已超越了海軍、世界政府,甚至是這片大海的範疇。
    殷長歌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羅賓,你認為,是先有了一棵想要掙脫大地束縛、向著天空生長的種子,還是先有了那片可供它生長、名為‘天空’的廣闊?”
    羅賓微微一怔,陷入了思索。
    殷長歌繼續悠悠說道:“革命軍,便是那顆種子。它生於這片腐朽、壓抑的大地,卻向往著一片名為‘自由’與‘平等’的天空。它的出現,本身就證明了這片大地……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至於它能否改變世界……”殷長歌的目光再次投向遠方,語氣變得意味深長,“那就要看,這顆種子自身的意誌,究竟有多麽頑強。也要看,這片看似堅不可摧的大地,其內部……又已經腐朽到了何種地步。”
    “更要看……當這顆種子破土而出時,會選擇以何種方式,去擁抱那片天空。是化作參天大樹,為後來者遮風擋雨?還是……燃起燎原之火,將整個舊世界,都焚燒殆盡?”
    這番話,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羅賓心中那扇緊鎖的門。她不再糾結於“革命軍能否成功”這個結果,而是開始從一個更高、更宏觀的視角,去審視“革命”這一行為本身。
    是啊,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其出現的原因,以及其選擇的道路。
    就在羅賓沉浸在思索中時,庭院的入口處,一個高大而略顯懶散的身影,悄然出現。
    來人穿著一身標準的海軍中將製服,外麵卻隨意地披著一件深藍色的正義大氅,半長的黑色卷發下,是一張總是睡眼惺忪、仿佛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的臉。
    正是如今海軍本部中,除了卡普之外,另一位偶爾會踏足此地的“稀客”——未來的海軍大將,“冰凍果實”能力者,庫讚。
    “喲,殷先生,羅賓小姐。”庫讚一隻手插在褲兜裏,另一隻手撓了撓後腦勺,臉上帶著一絲慣有的、懶洋洋的笑容,對著庭院中的兩人打了個招呼,“今天天氣不錯,正適合睡午覺啊。”
    他的出現,與卡普的咋咋呼呼截然不同,安靜得就像一片飄落的雪花,悄無聲息,卻帶著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
    然而,殷長歌知道,在這份懶散的外表之下,隱藏著一顆比任何人都要堅持自己“正義”的心。
    “庫讚中將。”殷長歌微微頷首,示意他隨意。
    羅賓也禮貌地向他行了一禮。對於這位海軍中將,她的心情是複雜的。她永遠無法忘記,在奧哈拉那片冰封的海麵上,正是這個男人,為年幼的自己製造了一條生路。但也正是他,親手冰封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薩烏羅。
    這份恩與怨的交織,讓她始終無法以一種純粹的心態去麵對庫讚。
    庫讚似乎也察覺到了羅賓眼中那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他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一瞬,但很快又恢複了那副懶散的模樣。他沒有選擇坐在石桌旁,而是熟門熟路地走到了庭院廊下的木質地板上,毫不在意地躺了下來,雙手枕在腦後,翹起了二郎腿。
    “啊……還是你這裏舒服。”他閉上眼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要將海軍本部那些繁雜的公務與壓抑的氛圍,都從肺裏吐出去,“戰國元帥的辦公室,火氣太重,待久了容易上火。還是殷先生你這裏的櫻花和清茶,最能讓人冷靜。”
    殷長歌笑了笑,沒有接話。他知道,庫讚今天來,絕不僅僅是為了睡個午覺那麽簡單。
    果然,在享受了片刻的寧靜之後,庫讚閉著眼睛,看似隨意地開口了。
    “說起來,剛才在路上,碰到卡普先生了。”他的語氣依舊懶散,卻帶著一絲探尋的意味,“他看起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嘴裏還一直念叨著什麽‘真龍’、‘自由’之類的胡話,一拳就把訓練場的牆給打穿了,說是要給戰國元帥的辦公室‘開個窗’。”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那麽……釋然的樣子。”庫讚頓了頓,緩緩睜開一隻眼睛,看向殷長歌,“殷先生,你跟他……聊了些什麽?”
    殷長歌端起茶杯,輕抿一口,淡然道:“不過是與一位老友,聊了些關於‘兒子不聽話,孫子太調皮’的家常煩惱罷了。”
    “家常煩惱?”庫讚聞言,嘴角不由得微微抽動了一下。
    能把革命軍首領和未來海賊王的“培養問題”,說成是“家常煩惱”的,恐怕也隻有眼前這位深不可測的道人了。
    不過,他也從殷長歌這句半開玩笑的話中,聽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卡普的心結,確實是在這裏解開的。這個看似與世隔絕的武館,這位從不幹涉任何海軍事務的顧問,卻總能在不經意間,對海軍的最高層,產生一些難以言喻的、深刻的影響。
    庫讚重新閉上眼睛,不再追問。他知道,有些事情,點到為止即可。
    庭院再度陷入了寧靜,隻有微風拂過櫻花樹梢的沙沙聲,以及庫讚那漸漸變得平穩悠長的呼吸聲。
    羅賓看著眼前這幅奇特的畫麵——超然物外的老師,心事重重的自己,以及在廊下酣然入睡的海軍中將——心中忽然升起一種荒誕而又真實的感覺。
    這裏是海軍的最高權力中心,馬林梵多。但這座小小的庭院,卻像是一個獨立於所有規則與立場之外的“世外桃源”。無論是海軍英雄的煩惱,還是未來大將的迷茫,似乎都能在這裏,找到片刻的安寧。
    而給予這份安寧的,正是那位始終雲淡風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老師。
    不知過了多久,庫讚的鼾聲漸止。他緩緩地坐起身,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渾身的骨節發出一陣“劈裏啪啦”的脆響。
    “啊……睡得真舒服。”他站起身,拍了拍製服上的灰塵,那雙睡眼惺忪的眸子,似乎也變得清明了許多。
    他走到石桌旁,毫不客氣地端起殷長歌剛剛為自己斟滿的那杯茶,一飲而盡。
    “好茶。”他由衷地讚歎道。
    放下茶杯,他的神色變得嚴肅了些許,不再是那副懶散的模樣。
    “殷先生,有件事,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跟你說一聲。”庫讚壓低了聲音,說道,“最近,聖地瑪麗喬亞那邊,可能會有些……不太平。”
    他的目光掃了一眼羅賓,話語中帶著一絲隱晦的提醒。
    “天龍人要下來‘視察’了。你知道的,那群家夥每次出行,都意味著麻煩。”
    殷長歌的目光微微一凝。
    天龍人。
    這個世界的“造物主後裔”,一群自詡為神,視萬物為芻狗的廢物。
    細綱中,關於他們的劇情,開始浮現在殷長歌的腦海。
    庫讚看著殷長歌平靜的反應,繼續說道:“五老星那邊,最近似乎對‘曆史正文’和‘空白的一百年’的關注度,又提高了不少。cp部門的動作也變得頻繁了起來。”
    他說到這裏,深深地看了一眼殷長歌,意有所指地補充道:“我隻是覺得,有些事情,還是提前知道一些比較好。畢竟……當年奧哈拉的悲劇,誰也不想再看到了。”
    這已經不是提醒,而是明確的警告了。
    羅賓捧著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殷長歌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瀾。他隻是靜靜地為庫讚再次添上一杯茶,緩緩開口道:
    “多謝。”
    兩個字,不輕不重,卻讓庫讚心中一凜。他知道,對方聽懂了自己所有的言外之意。
    “那麽,我就不打擾了。”庫讚站起身,重新恢複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對著兩人擺了擺手,“我得回去看看戰國元帥的辦公室……需不需要我幫忙‘降降溫’了。再見,殷先生,羅賓小姐。”
    說完,他便邁著悠閑的步伐,轉身離開了武館。
    隨著庫讚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盡頭,那份剛剛回歸的寧靜,似乎又被蒙上了一層無形的陰影。
    山雨欲來風滿樓。
    殷長歌端起茶杯,望著杯中清澈的茶湯裏,倒映出的那棵常開不敗的櫻花樹,眼神變得愈發深邃。
    看來,這段悠然的品茶時光,也快要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