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練，為風車村靜謐的海灘鍍上了一層聖潔的銀霜。晚風輕拂，帶著海的鹹腥與夜的微涼，卷起細碎的浪花，一遍遍地親吻著柔軟的沙地，發出溫柔而規律的“沙沙”聲，仿佛是這片大海亙古不變的呼吸。
    香克斯那句擲地有聲的“我把它，賭在了新時代上”，便是在這片寧靜的背景音中，化作了一道足以撼動未來的驚雷，餘音嫋嫋，回蕩在兩位立於各自世界頂點的男人之間。
    殷長歌那雙倒映著星辰大海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欣賞。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杯中清茶早已飲盡，卻仿佛還殘留著一絲源於洪荒的、磅礴的生機餘韻。
    “好一個‘新時代’。”他輕聲讚歎，聲音不大，卻仿佛與海浪聲融為一體，清晰地傳入香克斯耳中，“以自身為賭注，以未來為賭局。這份豪情，這份氣魄，貧道在過往的漫長歲月中，也隻在寥寥數人身上得見。紅發的男人，你無愧於‘海上皇者’之名。”
    這番發自內心的讚譽，若是從世間任何一位王者口中說出，香克斯或許都隻會一笑置之。但從眼前這個深不可測、連一杯清茶都蘊含著生死人、肉白骨般偉力的神秘道人嘴裏說出，其分量，卻截然不同。
    香克斯臉上的灑脫笑容微微收斂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鄭重的、屬於強者之間平等對話的認真。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醉意的眸子，此刻變得無比清明，如同最銳利的鷹隼，緊緊地鎖定著殷長歌。
    “你……究竟是什麽人？”他終於問出了這個盤桓在心底許久的問題，“你的力量，我從未見過。那不是霸氣，也絕非任何一種我已知的惡魔果實能力。那杯茶裏蘊含的，是‘生命’本身嗎？”
    作為立於此世頂點的強者，香克斯的感知遠超常人。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剛才那杯茶水入腹，不僅僅是恢複了他的體能與傷勢，更像是在他那早已被千錘百煉的生命本源之火上，又添上了一捧最精純的燈油，讓那火焰燃燒得更加旺盛，更加純粹。這種手段，已經超出了“治愈”的範疇，更接近於傳說中神明的“恩賜”。
    麵對香克斯這直指核心的疑問，殷長歌並未隱瞞，卻也未曾盡數道明。他隻是淡然一笑，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無垠的大海，聲音悠遠而平靜。
    “霸氣，是以自身之‘意’，駕馭天地之‘勢’；果實，是假借天地之‘理’，行使造化之‘能’。此二者，皆是向外求索，是借力而行。”
    他緩緩伸出右手，在他的掌心之上，一縷微弱卻又無比精純的、仿佛由最純粹的生命與混沌凝聚而成的淡青色仙元，如同一縷擁有生命的青煙，盤旋、流轉、生滅不息。
    “而貧道所修之‘道’，則是向內求真。不假外物，不借外力。修的是這一口先天祖氣，煉的是這一顆混元道心。求的是有朝一日，能以我心代天心，以我道演萬法，自身，便是一方天地，一方法則。”
    這番話，說得雲山霧罩，充滿了道家的玄妙與哲理。香克斯聽得是半懂非懂，但他卻從那縷看似微弱的青煙之中，感受到了一股比近海之王的威壓還要恐怖、比白胡子那足以震碎空間的拳頭還要深邃的、更高層次的“理”。
    那是一種……生命形態上的絕對碾壓。
    就仿佛，他自己是一座山，而對方，卻是承載著萬千山脈的、無垠的大地。
    “以自身……為一方天地？”香克斯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震撼與思索的光芒。這番言論，為他那早已達到瓶頸的霸氣修行之路，打開了一扇他從未想象過的、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他沉默了良久，將心中的驚濤駭浪強行壓下，轉而問了另一個他同樣關心的問題。
    “你之前說，你在看一出‘時代交接’的戲。你……看到了什麽？你似乎……對那個小鬼，路飛，也抱有很高的期待。”
    殷長歌聞言，唇邊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弧度。他收回掌心的仙元，緩緩開口：“期待？不，貧道從不‘期待’任何事。貧道隻是在‘觀察’，觀察那早已注定的、名為‘命運’的洪流，將如何衝刷出它既定的河道。”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的阻隔，看到了更深層次的東西。
    “紅發的男人，你繼承了羅傑的草帽，想必，你也知曉那隱藏在曆史深處的、關於‘d’的秘密吧？”
    “d”！
    這個字母，如同擁有某種禁忌的魔力，讓香克斯那張總是掛著不羈笑容的臉，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絕對的凝重。
    “你……連這個都知道？”他的聲音，都不由自主地壓低了幾分。
    “貧道知道的，或許比你想象中，還要多一些。”殷長歌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睿智，“世人皆以為，‘d’是‘drea’夢想），是‘destiny’命運）。但在貧道看來，那不過是表象。”
    他看著一臉震驚的香克斯，緩緩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d’，更像是一個‘標記’。一個由這方世界的天道，親自為那些生來便要掀起風暴、顛覆時代的靈魂，所烙印下的、獨一無二的標記。”
    “擁有‘d’之名的人，並非是一個血脈相連的族群，而是一群……被命運選中的‘風暴之眼’！他們生來便會吸引一切，無論是追隨者，還是敵人；無論是希望，還是災難。他們本身，就是‘時代’的化身。他們的意誌，便是人道洪流最真實的呐喊。”
    “哥爾·d·羅傑如此，蒙奇·d·卡普如此，那個名為蒙奇·d·龍的男人如此……而你眼前這個名為蒙奇·d·路飛的少年，更是如此。”
    殷長歌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敲擊在香克斯的心上，讓他那早已堅如磐石的世界觀，都出現了絲絲裂痕。
    他一直以為，“d”的意誌，是一種需要通過血脈與信念去傳承的東西。卻從未想過，在眼前這個男人的口中，竟是一種更高層次的、由“命運”親自指定的“天命”！
    “你的船長，哥爾·d·羅傑，他並非是開啟了這個時代。”殷長歌的目光變得悠遠，“他隻是，用自己的生命與呐喊，為那早已積蓄了八百年、即將噴薄而出的時代洪流，撕開了第一道缺口。就算沒有他，也同樣會有下一個‘d’，來完成這個使命。”
    “而你，”殷長歌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香克斯的身上，“你將那頂草帽，交予了那個少年。這並非是你選擇了那個少年，也不是那頂草`帽選擇了那個少年。”
    “而是‘命運’本身，通過你的手，為它所選中的、下一個時代的‘風暴之眼’，戴上了屬於他的‘冠冕’。”
    這番話，徹底顛覆了香克斯的認知。他怔怔地看著殷長歌，良久，才發出了一聲充滿了複雜情緒的、發自內心的苦笑。
    “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嗎？”他撓了撓自己那頭惹眼的紅發，“我一直以為，是我將船長的意誌，托付給了路飛。搞了半天，我也不過是……命運手中的一個棋子罷了。”
    “棋子，亦可為執棋之人。”殷長歌搖了搖頭，眼中露出一絲讚許，“你雖身在局中，卻能勘破虛妄，不為仇恨所縛，不為霸權所累，堅守本心，以自身為賭注，為新時代落下最關鍵的一子。這份心性，這份格局，已然超越了此方世界絕大多數的所謂強者。”
    “你賭的，不是路飛，而是你心中所堅信的那個‘未來’。而貧道可以告訴你……”
    他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了然的弧度。
    “……你賭對了。”
    得到這個來自於“命運”之外的、更高維度的存在的肯定，香克斯隻覺得渾身一輕，仿佛卸下了心中最後的一絲疑慮與重擔。他那顆因斷臂而略顯沉重的心，在這一刻，變得前所未有的通透與……堅定。
    他緩緩地站起身，海風吹拂著他那空蕩蕩的衣袖，卻再也吹不散他身上那股頂天立地的豪邁氣概。
    他對著殷長歌，第一次，用一種無比鄭重的、屬於同級別強者之間交流的姿態，微微躬身。
    “多謝閣下的解惑，也多謝……閣下的茶。”
    殷長歌坦然地受了他這一禮，平靜地回應：“貧道也同樣多謝你，讓貧道在這片大海上，看到了一場……最精彩的豪賭。”
    香克斯聞言，再次爆發出那標誌性的、不帶絲毫陰霾的豪邁大笑。
    “哇哈哈哈哈！那麽，有緣再會了，神秘的茶館老板！”
    他不再停留，轉身，邁著他那依舊灑脫不羈的步伐，朝著村子的方向大步走去。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雖然隻剩一條手臂，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更加偉岸，也更加……充滿了希望。
    殷長歌靜靜地目送著他離去，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他知道，自今夜之後，這位海上皇者的“道”，必將更加圓融，也更加……深不可測。
    而他自己，也在這場關於“命運”與“自由”的論道之中，對自己所修的“截天之道”，有了更深一層的領悟。
    夜，愈發深沉。
    海風，也似乎，變得比之前，更加喧囂了些。
    風暴，已然起於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