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略顯陰沉，胡同中的小院氣氛透著幾分旖旎。高個男人如同泥塑的菩薩般，眼睛隻緊盯著院外的小街。
    “自流。”塗自強的手已經攬住了“他”的腰，聲音細微得幾不可聞。水哥的全名叫水自流，花自飄零水自流，這名字極有意境。
    “不用著急，你照我所說的去做，保證不會有後遺症。我說的，你記住了嗎？”水自流完全依偎在塗自強懷中，那“小鳥依人”的姿態已然具象化，聲音也盡顯溫婉。
    “我記住了，那……”塗自強並不想打破這溫情的時刻，可時間確實不寬裕了。
    “嗯，我們來日方長。”水自流比塗自強更有決斷，他率先退後一步，讓兩人不再有肢體接觸。
    “我們的接頭地方你也知道了，如果我沒在，你和我兄弟說一聲就行，他們會通知我的。”水自流此刻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渾厚。
    塗自強點點頭，表示知曉，又抬頭看了看天，便轉身離去。在出院門時，和高個男人打了個招呼：“駱哥，我先走了。”
    駱哥的臉抽動了一下，說道：“慢走。”
    然後目送塗自強出了胡同，消失在拐角，這才回頭道：“水哥，現在……”
    “回北街口。”水自流回答。
    駱姓男子聞言轉身走出小院，而水自流慢慢邁步出院。幾分鍾後，才到了進來時的胡同口，此刻駱姓男子已騎著一輛二八大杠等在那裏。
    水自流靈巧地躍坐在自行車後座上，二八大杠也十分默契地同時啟動，逐漸加速遠去。
    父親果然沒有回來，家裏蒙上了一層灰。塗自強稍稍收拾了一番，又換了一身稍顯幹淨的衣服，還拿了一根長圍巾，圍在臉上，又拿個布兜，裝了些雞蛋，便出了門。
    太平胡同那老尼姑的家他是知道的，離他家也就十多分鍾的路程。現在的他也有了底氣去串門，借口水自流已經幫他找好，合情合理。
    鄭母在鬥門火灶旁做著晚飯，臉上帶著一絲笑意，偶爾轉頭回望一下內屋。雖說看不到姐弟倆的身形，但她知道他們在讀書。
    是的，姐弟倆正在讀書識字。鄭光明每天把在學校學會的字，回來後再教給姐姐鄭娟。
    心靈手巧的姐姐還做了兩個小沙盤，可以用筷子在上麵練字，既方便又省錢。
    人、口、手、足、山、石、田、土。兩個沙盤上都寫著這幾個字。
    “姐，今天老師就教了我這八個字，我在學校都練熟了，筆畫順序你記住了嗎？”鄭光明一臉正色，十分認真地教著姐姐，他得離得很近，才能看清字跡。
    “我記住了，你看，我都寫出來了。”鄭娟滿臉笑意。
    周秉昆跟她說過，隻要認識 1500  2000 個左右的常用漢字，就算不是睜眼瞎，脫盲了。
    就能夠滿足基本的讀寫需求，比如能看懂簡單的書信、通知、標語，能填寫個人信息表格等。
    鄭娟已入職了鬆花醬油廠。還記得入職時，在人事部門幹事詢問她識不識字時，她當時漲紅了臉。
    還好，人事科幹事見多了這種情況，也沒有追問，隻是惋惜地告訴她，如果她識字的話，可以分配到勞保部門去做倉管，但現在隻能在倉庫幹保潔工作。
    想起她入職醬油廠的情形，就有些好笑。她穿著那身天藍色的束腰棉衣，在廠裏跟著一名幹事，在勞資科、人事科、工作倉庫來回奔波。
    整個醬油廠都轟動了，她的漂亮讓不大的廠區有了騷動。工人們，特別是小年輕們更是三五成群，在暗處偷偷觀察，引起一陣陣驚歎。
    連人事科的科長，一名三十好幾、頗有風姿的女幹部都有些酸溜溜地說：“以後你工作的倉庫怕是不得安寧了。”
    她既害怕，又驕傲，還不經意間用無奈的語氣和周秉昆吐槽：“怎麽那麽多無聊的人。”
    周秉昆用很無語的語氣回答她：“你在我麵前顯擺，有意思嗎？”
    那股醋酸味，直衝天際，想想都覺得美好。
    “鄭大媽，在做飯啊，來得真不巧。哦，我是塗誌強，光禮後街的，對，對……找你家……對，找鄭娟有點事。”
    門外傳來鄭母和別人的對話聲，鄭光明和鄭娟都聽到了，隨後又傳來鄭母的聲音：“鄰裏鄰居的，怎麽還帶這麽多雞蛋呀，多不好意思，快，快進來，她在家呢。”
    裏門被推開，鄭母先進來，手裏提著塗誌強帶來的禮物，一兜雞蛋。
    姐弟倆把沙盤之類的都收好了，鄭娟起身看向門口，這樣顯得更有禮貌。
    進來的是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名叫塗自強，中等個頭，圍巾掛在脖子上，笑得很和善。
    “娟，這是光禮後街塗鋸工的兒子塗自強，說找你有點事。”鄭母介紹著跟進來的青年，然後喜滋滋地把雞蛋從兜裏撿出來放進籃子裏，這布兜還要還給他。
    “你好，塗同誌，坐。”鄭娟將椅子挪動了一下，又去倒水。進門是客，何況還是一個片區的鄰居，嗯，就在周秉昆家後街，她也知道位置。
    屋內整潔明亮，家具擺設不多，雖說不富裕，但也不寒磣。和鄭娟對視的那一眼，讓塗自強晃了下心神。
    這鄭娟以前也見過，眉眼是有些好看，可轉眼也就模糊忘記。今天近距離相看，才恍惚了心神，頓時動作都有些拘謹起來。
    “塗同誌，喝水。”
    “喔。”塗自強有些木訥地接過水，喝了一口才回過神來。
    鄭母還要做飯，把兜放在塗自強身邊就出去了，收了這份意外的禮，心裏有些小高興。
    “是這樣的。”塗自強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朋友在找人幫他們做飯和幹雜活……”他突然卡殼了，忽然覺得把這麽漂亮的鄭娟介紹到九虎十三鷹那裏去是一種罪過，於是停住了。
    但很快又接著說道：“就在北街口，大概做七八個人的飯菜和雜活。”塗自強決定正兒八經地介紹這份活，去水自流的黑市那裏做事，至於陳哥的交待，就讓水自流幫忙應對吧。
    “每天有五毛錢，包兩餐。”還怕鄭娟不答應，趕忙把條件也說了出來。這待遇不錯了，對於她這個困難家庭來說，絕對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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