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娟也坐在桌旁，鄭光明倚在她身邊，都安靜的聽塗自強說明來意。
    先是從他表情中看到了不自然，但隨後又恢複正常，眼神也變得真誠。鄭娟這時也相信這個叫塗自強來意是好的。
    要是在以前，有這種好事，她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那樣會改善家裏的境遇，就算有些風險，也在所不惜。
    但現在嘛，她有工作了，還是醬油廠的體麵工作，三個月學徒期工資就有18元，三個月轉正後有27元，另外單位還有福利，比如每月兩瓶醬油，一包味精等。
    正躊躇著怎麽拒絕這位好心的鄰居，他上門介紹工作，還給她家送來雞蛋，肯定是個好人，可不能傷了他的麵子。
    塗自強看出了她的猶豫，還以為她在擔心安全問題，趕忙保證道“你不用擔心其它問題，我是住光字片光禮街的，而請你做事的人也是光字片的，鄰裏鄰居的肯定不敢害人。”
    “你誤會了，”鄭娟微微一笑，“真是謝謝你的幫忙，你可能不知道，前段時間，街道辦看我家困難，就幫我找了份工作，現在已經入職，隻能辜負你的好意。”
    她笑起來真好看，水自流說的真沒錯，那些“鷹”們真是，歪瓜裂棗，粗鄙不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但隨後聽到鄭娟說已經有了工作，心裏便有了巨大的失落感，仿佛失去了寶貴的東西。
    然後稀裏糊塗中，他告辭出了她的家，走出好一段距離才回過神來，手裏提著布兜，兜裏放著一條鹹魚，這是她的回禮。
    回頭又望了眼鄭娟家的方向，長長的歎口氣，和這麽漂亮的姑娘錯過了，又忍不住垂頭喪氣。
    家裏，鄭母把飯菜擺上桌，口中念叨著“還是好人多，這個小夥子也真不錯，他爹我也知道，在木材廠當大師傅，光字片有名的大好人，他兒子肯定差不了。”
    鄭光明點頭同道鄭母的判斷，“那當然，你看，周秉昆哥哥的爹也是大師傅，大好人，我就喜歡周秉昆哥哥，可惜他現在很少來我家玩了。”
    鄭娟也心情美麗，“你現在任務多重呀，每天到學校要認真學習，回來後又要認真教我，周秉昆哥哥可不敢打擾你。”
    “不會耽誤的”鄭光明嘟囔著，表達不滿，他聰明著呢，老師都誇獎了他好幾次。
    “吃飯，吃飯，今天又是二合麵饅頭，噴噴香的。”鄭母笑的合不攏嘴，這日子簡直在天堂。
    是啊，這才是好日子，鄭娟也是這麽想的，更是想起了那個，陽光的，呆呆的大男孩，占據了她大半心房的，有壞心思的周秉昆。
    而周秉昆呢，此刻正被哥哥拉進了地窖，神神秘秘的，有種地下工作者的刺激感。
    周秉義將一大堆白菜挪開，當然周秉昆也在旁幫忙，地窖的角壁間掏出了個小洞，木板封著的，最外麵用白菜堆著，很隱蔽。
    木板也拿開了，裏麵有個長約40公分，寬約30公分約，高約30公分的榆木箱子。
    在周秉義的示意下，兩兄弟合力將木箱抬了出來，周秉義滿臉肅穆的打開了箱子，露出了一箱子的書，碼的很齊，很整潔。
    都不用周秉義說，他就知道，哥哥以前經常從外麵帶書回來，還有郝冬梅，周蓉，蔡曉光，也時不時帶一兩本，日積月累的，這一箱滿滿當當。
    周秉義手在書上撫摸了良久，才將手按在他肩上，委以重托的朝他說“保存這些書的使命就交給你了。”
    周秉昆可以理解現在的青年對於書的虔誠，自已也很肅穆，表麵惶恐的道“為什麽不交給周蓉，你也知道，我對這些書不感興趣”
    箱子裏的書，大部分是外國名著，讓這個時代的知識青年們，如癡如醉的，引起共鳴的風花雪月式的愛恨情仇，苦大仇深般的家國情懷。
    哥哥周秉義說“她肯定會下鄉，這裏容不下她的理想。”
    周秉昆嗤之以鼻，他們說得真好聽，慣以理想之名，行自私之事，隨他們。
    周秉義以為他有壓力，寬慰道：“你也別因為這些書感到不安，現在己過了最危險時刻，我和你姐走後，家裏就剩你和母親了，咱家是工人階級，即使被人舉報，發現了，也沒啥大不了。
    不至於把你們怎麽樣，但你還是得用心，這些書很珍貴，在以後很長時間內，在國內很難再見到，我希望我們的後代還能幸運的讀到它們，有的時侯，最可怕的不是饑餓，而是思想貧瘠。”
    周秉義是理想主義者，是殉道者，但同時也是個無情者，他有無數理由為自己的行為解釋。
    他又開始解釋：“這些書，大部分是別人的，—老師，同學，以及其他朋友，和誌同道合的同誌你。他們家裏不便保留，所以集中都送到了我這裏，所以，這是我們肩負的使命”
    心裏在嗬嗬，如果還是以前16歲的周秉昆，一定會鄭重的保證，人在書在，但現在，他隻是輕輕的點頭。
    這讓周秉義有些不滿，這麽莊嚴肅穆的儀式，被周秉昆破壞的一幹二淨，仿佛接過了他遞過來的幾毛錢而已。
    周秉昆將箱子合上，毫不費力的將箱子移進小土洞中，又將木板擋住，又在周秉義目瞪口呆中，用牆泥把木板洞口糊了起來，手藝杠杠的，和整個土洞融為一體，既使不堆白菜，也看不出異狀。
    “你不想以後自己看嗎。”周秉義接受不了這些書被封存的命運，他的想象中，弟弟會十分寶貝的放歸原位，在以後的歲月中，在他迷茫時侯，朝聖般搬出來，在裏麵尋找思想的答案，而不是現在這般被他束之高閣，如若無物。
    周秉昆拍掉手中的泥土，沒心沒肺的道“你看，比你那樣堆白菜敷衍樣，這樣安全多了，放心，你隻要記住位置，以後你回來，他一定還在。”
    鬱悶的想吐血，周秉義都想敲開這家夥的腦袋，看看裏麵是不是全是草包，真是瞎了眼，和這種人說理想，說使命，對牛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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