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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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坯房的灶房裏,一盞油燈的火苗在灶膛暖光的映襯下顯得微弱。灶台上的鐵鍋冒出騰騰熱氣,玉米麵粥在鍋裏翻滾著,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給這寒冷的冬日傍晚添了些許暖意。
馮化成往灶裏添了一把柴,火勢猛地躥起,映紅了他滿是疲憊卻又透著溫和的臉。
又過了片刻,火勢小了,然後起身開始將蒸好的饅頭和菜往餐桌上端,孤寂的鄉間,籠罩著讓人恐怖。
他拿著油燈,進了臥室,輕輕走到床邊,看著躺在床上的周蓉,輕聲喚道:“蓉,起來吧,飯做好了。”
他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一天勞作的疲憊。
周蓉緩緩睜開眼睛,眼神中滿是疲憊與茫然。聽到馮化成的聲音,她掙紮著起身,靠在床頭,微微蹙著眉,似乎連坐起來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掙紮著睜開眼,昏黃的光線下,馮化成沾著灶灰和汗漬的臉龐顯得格外憔悴,肩頸那道被扁擔壓出的暗紅印痕在油燈光下格外刺目。
她喉嚨發緊,想說什麽,最終隻是艱難地應了一聲,撐著仿佛不是自己的身子坐了起來。
桌上,二合麵饅頭靜靜擺在竹籮中,在昏暗的燈光下,那粗糙的質地顯得格外刺眼。兩個海碗中盛著黃色的玉米糊糊,兩個菜,炒白菜和蘿卜看上去沒有食欲。
馮化成將碗筷擺好,周蓉伸手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幹澀的口感瞬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白麵僅占兩成的饅頭,吃起來帶著明顯的顆粒感,難以下咽。她不得不趕緊喝一口玉米粥,讓那溫熱的液體將饅頭順下去。
周蓉不禁想起以前吃的二合麵饅頭,那時白麵至少能摻六成以上,口感細膩,與如今這粗糙的饅頭簡直天壤之別。
曾經她以白麵饅頭和大米飯為主食,哪裏想得到如今這樣的饅頭竟成了最好的食物。她抬眼看向對麵的馮化成,隻見他麵前隻有一個二合麵饅頭,旁邊還放著一個高粱麵窩窩頭。
白菜和蘿卜擺在一旁,上麵星星點點的油花,在燈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隻能起到些許點綴作用。食用油在這個地方實在稀缺,村裏每家每戶每月也就隻能分到二兩左右。
周蓉默默吃著。饑餓感驅趕著疲憊,讓她又伸手去拿第二個饅頭。指尖觸碰到那粗糙的表麵時,她頓住了。
目光掃過馮化成手中那幹硬的窩窩頭和他明顯清瘦下去的臉頰。她默默將手中的饅頭用力掰成兩半,一半留在自己碗邊,另一半遞了過去。
“你…今天挑糞最累,多吃點。”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動作有些生硬。
馮化成愣了一下,看著遞到麵前半塊饅頭,那粗糙的斷麵像是在無聲訴說生活的粗糲。
心頭一熱,隨即微笑著搖了搖頭,輕輕推開周蓉的手,說道:“蓉,家裏二合麵不多了,高粱麵還夠。咱得省著點,再說這條件,比我以前勞動改造的時候強多了。”
他拿起那個深棕色的高梁窩頭,用力咬了一口,幹澀的碎屑簌簌落下“真的,這條件,比我以前的勞動改造,強太多,至少現在能吃飽,活也沒以前那麽累。”
他咽下那口刺嗓子的窩頭,眼神望向跳動的燈火,仿佛看到了更遠、更暗的過去:
“沒遇見你之前,在黔省勞改農場…能吃上雜糧麵,那是過年才有的盼頭。平常就是野菜團子,粗磨的高粱麵餅子,硬得像石頭,還總不夠吃。
數九寒天,睡的是四麵透風的窩棚,幾十號人擠在板房裏,凍得骨頭縫都疼,抱成一團也暖不過來。
那活…比現在重十倍。動不動就…”
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隻是又用力咬了一口窩頭,仿佛要將那些不堪回首的歲月都嚼碎了咽下去。
火光映照著他沉靜的側臉,那平靜的語氣下是深埋的苦楚。
“現在,”他轉向周蓉,聲音柔和了些,“雖比不上咱們在前段安穩的日子,但…心踏實了。不用整天擔驚受怕,沒缺衣少食,這農活,我這把骨頭還扛得起。”
他看著周蓉蒼白疲憊的臉,眼中滿是心疼,“就是苦了你…從小沒受過這份罪。你生來就錦衣玉食,哎,我連累了你,如今…但這也好,蓉,這世道的艱辛,算是對我們的考驗,得認。”
周蓉默默放下手中的半塊饅頭,眼神有些空洞地看著桌麵,突然開口說道:“我給父親和家裏寫了好多信,可全都被攔截在省知青辦。”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這事,馮化成是知道的,剛被押到這監視勞動改造,周蓉每天回來,會哭泣到深夜,在油燈下,淚水會咽濕一大片信紙,字裏行間,訴說著苦難,乞求著家人救她於水火。
但信從村委帶出,杳無音信。直到前些日子,省知青辦有幹事來村將周蓉叫。
“知青辦的幹事帶著被攔截下來的信,將我叫到村委會,警告我別再寫了,說我們被監視勞動改造,沒有通信權利。”周蓉在訴說當天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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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化成微微皺眉,眼神中閃過一絲憂慮,他伸出手,輕輕握住周蓉的手,試圖給她一些安慰。
周蓉抬起頭,看了眼憔悴的馮化成,擠出一絲苦笑,繼續訴說著。
那天我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哀求他,:“我說,同誌,求求你你,告訴我父母和哥哥的情況,我想知道家裏人怎麽樣了,我爸,我哥,…他們知不知道我在這裏的情況?他們…還好嗎。”
馮化成輕輕拍了拍周蓉的手,他可以想象當時周蓉的絕望和卑微,這對曾經驕傲的她來說是多麽殘酷的事。
周蓉平複下心情:“那知青辦幹事說,當初我和你結婚的時候,知青辦就把我的事通知了他們所在單位,可有人把這事壓了下來,沒有張揚。”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這次,我們倆罪名太嚴重了,欺騙組織、逃避勞動改造、生活腐化、大搞資產階級享樂,還勾結黑市分子,破壞社會主義經濟。本來是要坐牢判刑的,還是有人求情,才從輕處罰,改成監視居住、勞動改造。”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是哽咽著說出來。
“那幹事告訴了我,,父親因為我背了處分,也被監督勞動改造。哥哥周秉義,被從軍校退回原建設兵團……”周蓉說到這裏,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馮化成心疼地將周蓉擁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試圖安撫她崩潰的情緒。
周蓉在馮化成懷裏抽泣了一會兒,抬起頭,擦了擦眼淚,又開口問道:“我也問了母親和周秉昆的情況,他看我的眼神很古怪,然後告訴我,周秉昆進了北機廠技術部,說那單位級別高,革委會管不了。而我母親,在街道鄰裏中有些好名聲,街道辦也就口頭批評兩句…!”
“哎,”她整個人僵在那裏,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土牆上搖曳跳動的、被油煙熏黑的燈影。
父親被監督勞動…哥哥被軍校退回兵團…這些消息如同冰冷的鐵錘,一下下砸碎了她心中最後一點僥幸和支撐。巨大的愧疚和痛苦瞬間將她淹沒,幾乎窒息。
隻有弟弟周秉昆…北機廠技術部?那單位…
馮化成緊緊握住她冰涼顫抖的手,將那個掉落的饅頭撿起,拂去灰塵。
他拉著失魂落魄周蓉的手,低聲安慰分析,語氣帶著詩人特有的抽絲剝繭般的冷靜:“蓉蓉,別慌。你看,我們沒坐牢,是‘有人求情’;
秉昆能進北機廠技術部,而且革委會管不了…這保我們的人,能量不小。我猜…”他目光深沉,“隻能是蔡曉光。”
“曉光?”周蓉空洞的眼神裏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波動。
“對。”馮化成點頭,“隻有他,背景夠深,路子夠廣,而且…他是你…朋友,也真心實意想護著你。他保住了我們,也保住了秉昆沒受牽連。隻是…你父親和哥哥那邊,恐怕他使不上力,或者…有些事他也沒法完全左右。”
他沉重地歎了口氣,將那個沾了灰的饅頭輕輕掰開,將相對幹淨的部分遞給周蓉,“吃吧,蓉蓉。活著,才有希望。曉光…還在外麵。”
周蓉陷入回憶,蔡曉光有些遙遠了,但眼中又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她看著馮化成,喃喃說道:“曉光……如果真的是他,那我們有什麽辦法再聯係上他,可惜,我來黔省插隊後,就和他斷了聯係”她深深歎了口氣。
馮化成也眉頭緊鎖,愁眉不展,將周蓉摟得更緊了些,說道:“先別想那麽多了,當下咱們得好好度過這難關。等以後有機會,說不定過段時間,會寬鬆一點…。”
兩人相擁而坐,在這簡陋的屋子裏,麵對生活的苦難,他們的眼神中既有對家人的擔憂,又有對未來的迷茫,但彼此的依靠,讓他們在這無盡的黑暗中,抓住了一絲溫暖與希望。
未來如同這深沉的夜,望不到盡頭,唯一能做的,隻有熬下去,等待那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熹微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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