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應與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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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別…再…沉…默…”
“…好…好…活…著…”
沈墨那解脫的歎息,如同最後一片飄落的秋葉,帶著跨越百年的疲憊和釋然,輕輕消散在地下室重歸寂靜的空氣裏。
汙穢的血光徹底熄滅,如同燃盡的灰燼。
那台造型華麗的蠟筒留聲機,黃銅喇叭口殘留的最後一絲幽光,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地閃爍了幾下,終於徹底歸於沉寂。
覆蓋其上的百年積塵,如同卸下了沉重的枷鎖,無聲地、簌簌滑落,露出了底下斑駁晦暗的胡桃木基座和鏽蝕的銅綠。
地下室裏,純淨悲慟宣泄後的餘韻,如同雨後的山澗清風,帶著一絲冰涼和洗滌後的澄澈,緩緩流淌。
空氣中那令人窒息的腐朽黴味和怨毒氣息,被這清風滌蕩一空,隻剩下潮濕的土腥氣和一種劫後餘生的、近乎聖潔的寧靜。
“呼…” 一口積壓了許久的濁氣,帶著靈魂被灼燒後的疲憊和一絲塵埃落定的虛脫,不受控製地從我緊咬的牙關中吐出。
身體晃了晃,靠著冰冷潮濕、布滿裂痕的牆壁才勉強站穩。
通靈瞳的視界如同耗盡了最後一絲能量的屏幕,劇烈地閃爍著,邊緣布滿了蛛網般的噪點,最終緩緩黯淡下去,隻留下物理視覺的模糊和腦海中陣陣遲來的、如同潮水般洶湧的鈍痛與眩暈。
結束了?沈墨的執念…化解了?
這念頭剛剛升起——
哢…哢嚓嚓…
一連串極其細微、卻清晰無比的碎裂聲,如同冰層在春日暖陽下悄然龜裂,從地下室中央那台沉寂的留聲機內部傳來。
通靈瞳雖然關閉,但新生的聽覺感知依舊敏銳地捕捉到了這聲音。
視線的焦點艱難地凝聚過去。
隻見留聲機那支撐蠟筒的轉軸頂端,那根承載了沈墨百年悲鳴與柳眉刻薄惡語的黑色蠟筒,此刻表麵正如同被無形之力揉捏的陶胚,布滿了細密的、放射狀的裂痕!
裂痕飛速蔓延!轉瞬間遍布了整個蠟筒!
下一秒——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氣泡破裂的聲響。
那根黑色的蠟筒,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能量四溢的光芒。
它如同燃盡了的香灰,又像是被歲月徹底風化的枯骨,無聲無息地…碎裂、坍塌…化作了一小撮極其細膩、沒有任何光澤的…灰色塵埃。
塵埃無聲地飄落,覆蓋在留聲機冰冷的基座上,如同蓋上了一層薄薄的、來自百年前時空的…骨灰。
蠟筒碎裂成灰。
因果閉環。執念…終化塵。
這無聲的景象,如同最後的休止符,為沈墨跨越百年的悲歌,畫上了句點。
“嗚…嗚…”
一聲極其壓抑、卻充滿了複雜情緒的啜泣,打破了地下室的寂靜,從入口斜坡方向傳來。
是林母。
她不知何時已停止了歇斯底裏,癱坐在碎石堆中,頭發散亂,臉上糊滿了淚痕、灰塵和幹涸的血跡。
她怔怔地看著那台沉寂的留聲機,看著蠟筒化作的灰燼,又茫然地看向頭頂破洞外、客廳的方向。
眼神空洞,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茫然、難以置信的恍惚,以及…一種被強行撕開瘡疤後、赤裸裸的、深入骨髓的…後怕和某種遲來的、難以言喻的…羞慚。
她似乎想說什麽,嘴唇哆嗦著,最終卻隻化為一聲聲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
那嗚咽裏,有對自己過往行為的恐懼,有對女兒剛才那石破天驚呐喊的震動,更有一種…被百年因果循環的恐怖真相徹底擊垮的…崩潰。
因果鏡像…柳眉施加的語言暴力,最終通過這扭曲的器物,跨越百年,反噬到了她自己的血脈身上。
而打破這循環的鑰匙,恰恰是那個一直被忽視、被傷害的“靜默承受者”林小雨的勇氣呐喊。
回應,化解了執念。理解,終結了因果。
就在這時——
“媽…”
一個極其輕微、帶著試探和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聲音,從地下室頂棚的破洞處傳來。
林小雨的身影出現在破洞邊緣。
她臉色依舊蒼白,校服撕裂處滲出的血跡已經凝固,淩亂的發絲粘在汗濕的額角。
她扶著破洞邊緣粗糙的水泥斷麵,小心翼翼地探下頭。
那雙剛剛還燃燒著勇氣火焰的眼睛,此刻帶著劫後的餘悸、深深的疲憊,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光芒,看向下方癱坐嗚咽的母親,又看向那台覆蓋著灰燼的留聲機,最後…落在了我的身上。
她的目光與我疲憊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
沒有言語。
隻有一種跨越了生死、打破了沉默、共同經曆了地獄後的…無聲的、沉重的…理解。
她看到了地上那把靈光盡失、琴弦崩斷的琵琶。
也看到了…琵琶旁邊,那個僅有拳頭大小、被青金色光繭包裹著的、極其微弱、卻依舊頑強脈動著的…淡金色光團。
她眼中的複雜光芒瞬間凝固,化作了深切的震撼和一絲…悲傷。
“咳…” 一聲輕微的咳嗽打破了這沉重的寂靜。
我強撐著幾乎散架的身體,拖著灌了鉛般沉重的腿,踉蹌著走向角落。
那裏,琵琶冰冷地躺著,如同失去靈魂的軀殼。
旁邊,那青金色的光繭包裹著秦無涯最後的靈性核心,微弱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脈動都牽動著我的心跳。
我緩緩蹲下身,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小心翼翼地觸碰那層薄如蟬翼、卻堅韌無比的光繭。
入手微溫,帶著一種極其微弱的、屬於秦無涯的、桀驁不馴的靈韻餘息。
“青鸞…” 我在意識中呼喚,聲音嘶啞而疲憊。
“涅槃之力…已盡…” 青鸞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耳語,帶著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虛弱,“無涯靈潰…本源重創…此光繭…僅能維係其核心不散…溫養…需以淨念為引…漫長…歲月…”
溫養…漫長歲月…
我默默點頭,小心翼翼地將那微弱的光團連同琵琶一起捧起。
光繭的觸感如同最脆弱的琉璃,又帶著一絲涅槃的暖意。
秦無涯最後那句“弦賠給你了”的平靜話語,如同冰冷的石子,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就在這時——
嗡!
一絲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到令人靈魂凍結的“雜音”,如同毒蛇滑過枯葉的聲響,毫無征兆地在地下室角落那片蠕動的陰影中再次響起!
是“殘響”!
它並未離去!
沈墨核心怨靈的淨化消散,如同奪走了它即將到口的美餐!
而秦無涯靈潰後殘留的、那蘊含著強大獨特音波靈韻的核心光團,以及包裹其上的、青鸞那蘊含著涅槃生機的青金光繭…對於以聲音和靈韻為食的“殘響”而言,無異於散發著致命誘惑的珍饈!
那團不斷變化的噪音陰影,此刻如同被激怒又極度饑餓的毒獸,在角落的黑暗中劇烈地扭曲、膨脹!
其核心散發出的冰冷饑餓氣息,混合著被打斷掠奪的暴怒和對眼前“美食”的極致貪婪,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向我的感知!
它放棄了維持任何形態!陰影猛地坍縮、凝聚!
化作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練、更加陰毒、由純粹冰冷噪音構成的暗色箭矢!
箭矢尖端,散發著撕裂靈魂的解析與掠奪意誌!
目標——正是我手中捧著的、那團包裹著秦無涯核心的微弱光繭!
它要趁虛而入!要吞噬這最後的希望!
“孽障——爾敢!!!”
青鸞的怒叱聲帶著前所未有的冰冷殺意和一絲決絕,瞬間在我意識中炸響!
嗡——!!!
一道遠比之前黯淡、卻依舊帶著凜冽鋒芒和涅槃餘燼的青金色劍影,毫無征兆地從我意識深處勁射而出!
並非射向那噪音箭矢,而是…狠狠斬向那團噪音陰影與這片空間能量場連接的、最根源的“錨點”!
嗤啦——!
一聲如同空間布帛被撕裂的刺耳尖鳴!
青金色劍影斬落的瞬間,那團劇烈扭曲的噪音陰影猛地一僵!
構成其存在的、與地下室這片被百年怨念浸透的空間能量場之間的無形連接,被這蘊含涅槃之力的劍影強行斬斷!
嗚——!!!
一聲充滿了極致痛苦、暴怒和難以置信的無聲尖嘯,從陰影核心爆發出來!
它如同被強行拔出了根係的毒藤,形態瞬間變得極其不穩定,瘋狂地閃爍、潰散!
那射出的噪音箭矢也因這突如其來的“斷根”打擊而威力驟減,軌跡出現了明顯的偏移!
就是這瞬間的偏移和潰散!
“滾——!!!” 我強提最後一絲精神,將通靈瞳殘餘的力量混合著對“殘響”的極致厭惡,化作一道無形的精神衝擊,狠狠撞向那潰散的噪音陰影!
嗡!
潰散的陰影被這衝擊撞得再次劇烈波動!
那冰冷的“雜音”核心發出更加狂怒的嘶鳴!但它似乎也意識到,在失去了空間“錨點”和沈墨怨念滋養後,又被青鸞這決絕一劍斬傷,此刻已無法再強行掠奪!
嗚…咕嚕嚕…
一聲充滿了不甘、怨毒和極致貪婪的吞咽聲響起!
那潰散的噪音陰影猛地向內一縮,化作一道極其黯淡、幾近透明的暗色流光,如同受驚的毒蛇,瞬間鑽入了地下室角落一條最幽深、最不起眼的磚石裂縫深處!
冰冷饑餓的氣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隻留下裂縫深處,一絲如同毒蛇吐信般、充滿警告和占有欲的冰冷餘韻,以及…一種如同跗骨之蛆般、死死鎖定秦無涯那微弱光繭的、永不滿足的…覬覦!
“殘響”…遁走了,但它絕不會放棄,它對秦無涯的音波靈韻核心…勢在必得!
危機暫時解除。
我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一陣強烈的眩暈感瞬間襲來,眼前陣陣發黑。捧著那微弱光繭的手,卻下意識地收得更緊。
“古井…” 青鸞極其虛弱的聲音再次響起,“…鍾聲…”
我猛地抬頭!
後院方向,那口被新生綠苔覆蓋的古井,平靜的水麵之上,不知何時,悄然泛起了一圈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漣漪。
漣漪中心,不再映射器物輪廓,也不再傳遞怨念嗡鳴。
而是…蕩漾開一聲低沉、悠遠、仿佛穿越了亙古時空的…
當——
鍾聲的餘韻,如同清澈的溪流,無聲地流淌進疲憊的意識深處。
鍾聲…指向下一件器物?新的“聽覺”之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