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餘音未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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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
    低沉、悠遠、仿佛穿越了亙古時空的鍾聲餘韻,如同最清澈的溪流,無聲地淌過疲憊不堪的意識,帶來一絲冰涼而空靈的撫慰,也帶來一絲…揮之不去的沉重。
    地下室的死寂被這鍾聲的餘韻打破,卻又陷入了一種更深沉的寂靜。
    塵埃落定,連空氣都仿佛停止了流動。
    隻有角落裏那條幽深的磚石裂縫深處,一絲如同毒蛇蟄伏般的冰冷餘韻,帶著永不滿足的覬覦,無聲地縈繞,提醒著方才遁走的威脅並未真正消失。
    林母的嗚咽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止。
    她癱坐在碎石堆裏,像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泥塑,臉上糊著淚痕、灰塵和幹涸的血跡,眼神空洞地望著那台覆蓋著灰燼的留聲機,又茫然地移向頂棚的破洞,看向探下頭來的女兒。
    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隻化為一聲更加壓抑、更加沉重的抽氣。
    林小雨扶著破洞邊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的目光掠過母親茫然崩潰的臉,掠過地上那靈光盡失、琴弦崩斷的琵琶,最終定格在我手中——
    那個被小心翼翼捧著、青金色光繭包裹著的、微弱脈動的淡金色光團上。
    她眼中剛剛燃起的、因打破沉默而生的複雜光芒,瞬間凝固,化作了深切的、無聲的悲傷。
    那悲傷並非嚎啕,而是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通幽閣後院的古井…鍾聲…
    這念頭如同冰冷的雨滴,落在心頭。新的預警,新的器物,新的劫難…永無止境。
    而代價…我低頭,看著掌心那脆弱如風中燭火的光繭,感受著其中微弱卻頑強的脈動,仿佛還能聽到秦無涯最後那句帶著冰冷弧度的“弦賠給你了”。
    “走…吧。” 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牽扯著靈魂深處的疲憊和灼痛。
    沒有看任何人,隻是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著易碎的稀世珍寶,將那微弱的光團和冰冷的斷弦琵琶護在懷中,拖著灌了鉛般沉重的雙腿,踉蹌著走向被封死的斜坡入口。
    秦無涯的斷弦一擊撕裂了能量場,也震鬆了部分塌方的碎石。
    我用肩膀頂開一塊搖搖欲墜的水泥板,在簌簌落下的灰塵中,艱難地擠了出去。
    身後傳來林小雨壓抑的驚呼和林母更加急促的抽泣。
    重新踏上客廳的地板,如同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地獄般的景象消失了。
    肆虐的聲波怪物無影無蹤,隻有滿地的狼藉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的恐怖——
    撕裂成條的厚重窗簾,遍布蛛網裂痕的牆壁,翻倒碎裂的家具,滿地狼藉的玻璃和瓷器碎片…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味和一股淡淡的、如同被雷電劈過的焦糊氣息。
    林小雨的父親依舊癱軟在沙發角落,眼神空洞呆滯,仿佛魂魄都被抽離,對周圍的一切毫無反應。
    林小雨從地下室破洞爬了上來,站在一片狼藉中,單薄的身影顯得格外無助。
    她看著我護在懷中的光繭和琵琶,又看了看一片死寂的父親和依舊癱坐在地下室入口嗚咽的母親,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地、艱難地彎下腰,開始徒手清理擋在母親麵前的碎磚和木屑。
    林母被女兒的動作驚醒,茫然地抬起頭。
    當林小雨沾滿灰塵和細小傷口的手伸過來,試圖扶起她時,她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地一縮!
    但隨即,她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難以言喻的光芒——有恐懼,有羞慚,有茫然,更有一絲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依賴。
    她顫抖著,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遲疑,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女兒校服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喉嚨裏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別…別走…小雨…別…”
    林小雨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她沒有甩開母親的手,也沒有回應那卑微的哀求。
    隻是更加沉默地、用力地攙扶起母親沉重的身體,將她從碎石堆中拖拽出來。
    母女倆互相攙扶著,站在客廳的廢墟裏,像兩艘在暴風雨後傷痕累累、勉強靠在一起的小船。
    林母依舊死死抓著女兒的衣袖,眼神渙散,而林小雨的目光,則越過我的肩膀,再次落在我懷中的光繭上,那深切的悲傷裏,似乎又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沒有告別,也不需要言語。
    我護著懷中微弱的光,抱著冰冷的琵琶,一步一步,拖著沉重的步伐,穿過如同戰後廢墟般的客廳,推開那扇布滿灰塵和裂紋的沉重木門。
    門外,舊城區狹窄的暗巷。
    時間已近黎明,深青色的天幕邊緣透出一抹極其微弱的魚肚白。
    清冷的晨風帶著草木和露水的濕氣,吹拂在臉上,稍稍驅散了地下室帶來的腐朽和血腥味,卻吹不散心頭的沉重和靈魂的疲憊。
    巷口,那間名為“通幽閣”的古董店,靜靜地矗立在朦朧的晨光中,如同一個沉默的守望者。
    推開通幽閣沉重的雕花木門,熟悉的檀香和舊木氣息撲麵而來,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沉靜。
    博古架上的器物在昏暗的光線中沉默,仿佛昨夜那場跨越百年的聲音風暴從未波及此地。
    徑直穿過前堂,來到後院。
    晨光熹微,給覆蓋著新生綠苔的古井邊緣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淡金色。
    井口上方,不再有汙濁的能量水麵,隻有一片平靜如鏡的、氤氳著淡淡靈光的空間。
    然而,就在這片平靜的水麵中心——
    一圈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漣漪,正無聲地蕩漾開來。
    漣漪的中心,不再映射任何器物虛影,也不再傳遞怨念的嗡鳴。
    隻有那一聲低沉、悠遠、仿佛穿越了亙古時空的鍾聲餘韻,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在清澈的靈光水麵下,一圈圈地擴散、回蕩…
    當——當——
    餘韻悠長,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直接回響在意識深處。
    鍾聲…新的預警,新的“聽覺”之器,新的因果…新的劫。
    我默默走到井邊,低頭看著那蕩漾的鍾聲漣漪。
    又緩緩抬起手,將護在懷中的青金色光繭,小心翼翼地靠近井沿。
    光繭中的淡金色光團,似乎感應到了古井蘊含的純淨靈韻和青鸞殘留的涅槃之力,那微弱的脈動,極其輕微地…加快了一絲。
    如同瀕死的火種,貪婪地汲取著空氣中稀薄的生機。
    青鸞的意識如同遊絲般傳來,帶著極致的虛弱:“…淨念…溫養…漫長…守好…無涯…”
    我默默點頭,將光繭輕輕放在井沿被露水打濕的、冰涼濕潤的綠苔之上。又將那把靈光盡失、琴弦崩斷的琵琶,小心地倚靠在井邊的石台上。
    做完這一切,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我靠著冰冷的井沿石台,緩緩滑坐在地。
    晨光一點點驅散黑暗,照亮了後院。照亮了井口蕩漾的鍾聲漣漪,照亮了綠苔上微弱脈動的青金光繭,照亮了石台邊斷弦的琵琶,也照亮了我身上沾染的灰塵、血跡和無法掩飾的疲憊。
    通幽閣迎來了新的晨光。
    慘勝餘燼尚未冷卻,秦無涯的斷弦猶在眼前。“聞心”的征程,已在這古井深處悠遠的鍾聲裏,悄然拉開了更幽邃、更凶險的帷幕。
    餘燼未冷,新劫已至。聞心之路,道阻且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