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迷失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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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人?”秦無涯在我意識裏的聲音都變調了,帶著重傷未愈的虛弱和難以置信的驚愕,“聲音…怎麽吃人?那隊長嚇瘋了吧?”
    井水的幻象還在劇烈翻騰。
    骨笛的圖騰幽光閃爍,狂暴的自然悲歌衝擊著我的感知。
    勘探隊的碎片信息不斷湧入:撕裂的帳篷、扭曲的人影、野獸般的嘶吼…還有絕望奔逃的背影。
    “地址!”我咬著牙,強忍頭顱炸裂般的劇痛,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信息必須具體。
    目標必須鎖定。
    嗡!
    井水猛地一蕩!
    一幅模糊的地圖輪廓浮現,坐標點閃爍,最終定格在一片被重重山巒環抱、標注著“霧隱穀”的區域。
    旁邊,一個醫院的名字和病房號一閃而過——市立第三醫院精神科,重症監護室。
    “走!”我猛地站起身,動作牽扯到靈魂深處的疲憊,眼前黑了一瞬。
    “喂!瞎子!”秦無涯的光繭急閃,“你行不行?爺現在可幫不上…”
    “閉嘴。”我打斷他,聲音冷硬。
    “青鸞,守好這裏。”
    肩頭的冰藍小鳥低低清鳴一聲,振翅飛回古井上空,盤旋在秦無涯的光繭和斷弦琵琶上方,冰羽灑落點點微光,勉強維持著那脆弱的穩定。
    我抓起倚在門邊的盲杖,一步跨出通幽閣後院。
    晨光刺眼,巷子裏彌漫著早點攤的煙火氣,與古井中那末日般的悲歌形成撕裂的對比。
    攔車,報地址。
    司機從後視鏡瞟了一眼我緊閉的雙眼和蒼白的臉,沒多問,一腳油門衝了出去。
    市立三院,精神科。
    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混合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屬於精神崩潰邊緣的壓抑氣息。
    走廊盡頭的重症監護室門口,兩個穿著沾滿泥漿和破損工裝的男人蹲在長椅上,眼神空洞,像被抽掉了魂。
    一個年輕護士正皺著眉,試圖把一杯熱水塞給其中一人。
    “趙隊長在裏麵?”我直接問,盲杖點在冰冷的地磚上。
    聲音不大,卻讓那兩個工人猛地一哆嗦,驚恐地抬頭看向我。
    “你…你是誰?”其中一個結結巴巴地問,眼神躲閃。
    “能幫你們的人。”我徑直走向緊閉的病房門。
    “不行!不能進去!”另一個工人突然跳起來,激動地揮舞著手臂,“隊長他…他見不得光!聽不得響動!會…會發瘋的!醫生打了針才睡著!”
    護士也趕緊攔住我:“同誌!病人情況非常不穩定!禁止探視!你是家屬嗎?”
    “不是家屬。”我平靜地說,感知力穿透厚重的門板。
    裏麵…很安靜。
    一種死寂的、壓抑的、瀕臨爆發的安靜。
    一個粗重的、帶著痰音的呼吸聲,斷斷續續,每一次吸氣都像破風箱在拉扯。
    “但隻有他,知道山穀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們想他永遠這樣?還是想找到其他隊員的下落?”
    提到“其他隊員”,那兩個工人瞬間僵住,臉上血色褪盡,隻剩下深切的恐懼和茫然。
    護士還在猶豫:“這…不合規定…”
    “規定重要,還是人命重要?”我側過頭,“裏麵的人快被自己的恐懼吃掉了。開門。”
    或許是語氣太過篤定,或許是我緊閉的雙眼帶來的某種異樣壓迫感。
    護士咬了咬唇,掏出鑰匙,顫抖著打開了門鎖。
    “吱呀——”
    沉重的門被推開一條縫。
    一股混合著汗臭、血腥味和某種…難以形容的、精神灼燒後焦糊味的氣息撲麵而來。
    病房窗簾緊閉,一絲光不透。
    隻有角落一盞昏暗的地燈,勉強勾勒出一個蜷縮在病床角落的巨大身影。
    那就是趙隊長。
    他裹著厚厚的白色束縛衣,像一頭受困的巨獸。頭發淩亂花白,臉上布滿汙垢和結痂的細小傷口。
    聽到開門聲,他猛地一抖,整個人拚命往牆角縮,喉嚨裏發出野獸護食般的低吼:“嗚…嗚…”
    “隊長!是我們!小張和小李!”門口一個工人帶著哭腔喊了一聲。
    趙隊長的動作頓住了。
    他渾濁的眼睛在昏暗中費力地辨認著門口的人影,緊繃的身體微微放鬆了一瞬,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攫住。
    “走…走…”他嘶啞地擠出字,聲音像砂紙摩擦,“別過來…別聽…聲音…會鑽進來…”
    我邁步走了進去。
    皮鞋踩在地磚上的輕微聲響,在死寂的病房裏如同驚雷!
    “嗚嗷——!”趙隊長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彈起!束縛衣勒進他虯結的肌肉,他不管不顧,用頭瘋狂地撞向牆壁!
    砰!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令人牙酸!
    “攔住他!”護士尖叫。
    門口的工人衝進來,手忙腳亂地想按住他。
    “別碰他!”我厲聲喝止。
    同時,我的“聽覺感知”如同無形的觸手,瞬間探出,不是攻擊,而是極其小心地、包裹住趙隊長那顆被狂暴聲音徹底撕裂的意識核心。
    一股冰冷、混亂、充滿絕望和原始恐懼的情緒洪流,順著感知洶湧反衝!
    無數破碎的畫麵和聲音碎片在我腦中炸開:
    刺耳的、永不停歇的鑽機轟鳴!——“吵死了!耳朵要炸了!”
    沉悶的爆破巨響!山體在震動!——“穩住!記錄數據!”
    然後是…死寂。山穀裏原有的風聲、鳥鳴、流水聲…消失了?不,是變了!
    風聲不再是風聲!像無數冤魂在耳邊哭嚎、尖笑!——“誰?!誰在笑?!”
    鳥鳴不再是鳥鳴!像淬了毒的針,一根根紮進腦子裏!——“閉嘴!都閉嘴啊!”
    連雨滴打在帳篷上的聲音! 都變成了密集的、惡毒的詛咒低語!——“死…都得死…”
    隊員小李對著空氣瘋狂揮拳嘶吼。——“滾開!別纏著我!”
    平時最溫和的老張,雙眼赤紅,用地質錘砸向同伴的後腦!—“怪物!你是怪物!”
    鮮血。慘叫。扭曲的麵孔。野獸般的嘶吼。——“不——!”
    “嗚…嗚哇——!”趙隊長在我的感知包裹下,掙紮得更劇烈了,束縛衣的帶子深深勒進皮肉,他涕淚橫流,發出非人的嚎叫,“祭壇!是那個祭壇!那支…那支鬼笛子!”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我,雖然知道我“看不見”,但那目光裏的恐懼幾乎要溢出來。
    “它…它響了一下!”他牙齒咯咯打顫,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就一下!很短!像是…像是打了個嗝…”
    “然後呢?”我的聲音透過感知,直接傳入他混亂的意識,冰冷而穩定。
    “然後…”趙隊長的表情瞬間扭曲到極致,混合著極致的恐懼和…一種詭異的、被徹底支配的茫然,“然後…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活了!都…都想鑽進我的腦子!吃掉我!”
    他猛地指向自己的耳朵,又瘋狂地抓撓著頭皮,仿佛裏麵有什麽東西在鑽。
    “它們…它們在說話!在笑!在尖叫!在命令我們…殺死彼此!”
    他身體一軟,癱倒在床上,劇烈地喘息,眼神渙散,隻剩下夢囈般的低喃:
    “山穀裏的聲音…會吃人…是真的…我們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