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薩滿的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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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源…同源之聲…”秦無涯咀嚼著青鸞的話,魂體光繭煩躁地閃爍,“說得輕巧!這荒山野嶺的,上哪兒找去?那破笛子現在就是個逮誰咬誰的瘋狗!”
    他話音剛落,祭壇上的骨笛幽光猛地一盛!
    嗚——!
    又是一股充滿敵意和躁動的聲波震蕩開來!
    周圍的混亂聲浪再次被攪動,風聲尖嘯拔高!
    青鸞冰藍色的尾羽輕輕一拂。
    一道柔和卻堅韌的冰藍光暈擴散開,將震蕩的聲波輕易撫平。
    骨笛的幽光不甘地閃爍了幾下,暫時沉寂下去,但那股被冒犯的怒意清晰可辨。
    “時間不多。”青鸞的意識流轉向我,帶著催促,“石碑。觸碰它。回響之中,或有本源之影。”
    它指的是祭壇旁那塊布滿苔蘚、刻著模糊古老符號的青色石碑。
    我深吸一口氣。
    山穀裏混亂狂暴的“聲音汙染”如同粘稠的泥沼,持續衝擊著感知。
    秦無涯的音波護罩早已破碎,全靠青鸞撐起的冰藍氣場勉強隔絕最直接的攻擊。
    但精神層麵的壓力,依舊沉重如山。
    “瞎子,小心點!”秦無涯的聲音帶著緊張,“那破笛子剛才差點把你腦子捅個窟窿!”
    他魂體緊貼著我後背,斷弦琵琶的虛影若隱若現,隨時準備拚死一搏,盡管他知道自己現在能做的極其有限。
    我無視他的絮叨,將全部的感知凝聚於指尖。
    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小心翼翼地、不帶任何攻擊性地,朝著那塊冰冷粗糙的石碑表麵,緩緩探去。
    指尖觸碰到冰涼濕滑苔蘚的刹那——
    嗡!!!
    一股遠比趙隊長意識中更加磅礴、更加古老、更加絕望的“聲浪”,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爆發!
    瞬間將我吞沒!
    不再是破碎的碎片。
    是完整、連貫、如同身臨其境的…回響!
    時空在我感知中瘋狂倒流!
    蔥鬱、原始、充滿勃勃生機的巨大山穀。
    參天古木遮天蔽日,飛瀑流泉轟鳴如雷,百鳥和鳴婉轉動聽,走獸嘶吼充滿野性的力量。
    一切都籠罩在一種宏大、和諧、生生不息的自然韻律之中。
    祭壇。比現在完整、莊嚴。石縫裏開著不知名的野花,圖騰石刻鮮豔清晰,充滿神聖的力量感。
    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身披斑斕獸皮,頭戴羽冠。
    他麵容粗獷,眼神銳利如鷹,周身散發著與山林融為一體的磅礴氣息。正是這片山林的守護者——大薩滿,圖額。
    他手中,握著的正是那支骨笛!
    笛身玉光溫潤,圖騰流轉著充滿生機的微光。他站在祭壇上,閉目吹奏。
    笛聲悠遠、蒼涼、雄渾,如同山風的呼吸,流水的低語,萬物的和鳴。
    山穀回應著他!風變得柔和,鳥獸安靜傾聽,草木似乎都在隨著笛聲的節奏輕輕搖曳。
    一股無形的、充滿滋養力量的“共鳴波”隨著笛聲擴散,撫慰著山林,維係著古老的平衡。
    圖額低沉、充滿力量的吟唱禱詞。
    骨笛純淨、宏大、溝通天地的和鳴。
    風聲、水聲、鳥鳴、獸吼…和諧統一,如同壯麗的自然交響樂。
    莊嚴。
    神聖。
    守護的責任感。
    與天地萬物共鳴的喜悅。
    突然!
    遙遠的地平線,巨大的鋼鐵機械如同猙獰的怪獸,撕開綠色的帷幕! 伐木機!
    粗壯的、需要數人合抱的千年古木,在刺耳的金屬摩擦和液壓轟鳴聲中,發出令人心碎的**,轟然倒塌! 大地在震顫!
    緊接著!沉悶如雷的爆炸聲!開礦的炸藥!山體在巨響中崩裂!碎石如雨!
    刺耳!永不停歇!伐木機鋸齒切割木頭的尖銳噪音!滋啦——!滋啦——!
    粗暴!毀滅性!開礦爆破的恐怖巨響!轟!!!轟!!!
    機械的咆哮!引擎的轟鳴!突突突!突突突!
    這些聲音粗暴地、蠻橫地撕裂了山穀原有的和諧韻律!像無數把生鏽的銼刀,瘋狂地刮擦著整個世界!
    圖額猛地睜開眼!眼中第一次出現了驚駭!
    憤怒!如同火山在胸腔積聚!
    還有一絲…麵對未知巨獸般的茫然無措!
    山穀的自然韻律被徹底打亂!風聲變得暴躁!鳥獸驚惶不安地嘶鳴逃竄!草木枯萎!
    圖額站在祭壇上,臉色鐵青。他一次次舉起骨笛,試圖吹奏安撫的曲調。
    但!刺耳的伐木噪音和爆破巨響,如同無形的屏障,粗暴地幹擾著他笛聲的傳遞!
    純淨的笛聲被汙染了!變得滯澀、扭曲、充滿雜音!
    他吹奏出的不再是滋養萬物的和鳴,而是…混亂、焦慮、甚至帶著一絲狂躁的噪音!
    受驚的獸群開始不受控製地狂奔!鳥群如同烏雲般驚惶亂飛!
    圖額焦急的、被噪音幹擾得斷斷續續的笛聲。嗚…嗚…嘶…
    狂躁混亂的風聲!驚惶尖利的鳥獸嘶鳴!
    遠處伐木和爆破的噪音,如同永不停止的背景鼓點,持續汙染著一切!
    圖額額頭青筋暴起!汗水浸透獸皮!
    挫敗感!力不從心的憤怒!
    守護者的尊嚴被踐踏的屈辱!
    連續的暴雨!山體在持續的爆破震動和失去古木根係固土作用下,變得異常脆弱!
    巨大的、裹挾著泥漿和巨石的恐怖山洪,如同掙脫鎖鏈的惡龍,從高處咆哮著衝下!
    目標直指山腳下的部落聚居地! 簡陋的木屋、驚恐奔逃的人影、哭喊的孩童…
    圖額目眥欲裂!他站在祭壇最高處,迎著傾盆暴雨和毀滅的洪流,將骨笛死死抵在唇邊!
    他用盡全部的生命力,所有的憤怒、不甘、絕望,吹響了骨笛!
    笛聲不再是溝通,而是…命令!是強行操控!
    試圖用聲音的力量,命令山洪改道!命令巨石停駐!
    骨笛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尖銳到刺穿靈魂的厲嘯!充滿了毀滅的意誌!
    但!這操控的聲音,在暴雨的嘈雜、山洪的咆哮、以及遠處依舊隱約傳來的機械噪音幹擾下…徹底失控了!
    笛聲非但沒有阻止災難,反而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狂暴的音波在山穀間瘋狂折射、共振!
    轟隆!!!更大規模的山體崩塌被誘發!
    受笛聲刺激徹底瘋狂的獸群,紅著眼,掉頭衝向了本就混亂不堪、試圖逃命的部落人群!
    慘叫聲!骨頭斷裂聲!房屋被衝垮的巨響!瞬間將整個部落淹沒!
    圖額站在搖搖欲墜的祭壇上,渾身濕透,如同石雕。
    他手中的骨笛,笛身沾染著濺落的、滾燙的鮮血。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族人的。
    他看著腳下瞬間化為地獄的部落,看著在洪水和獸群踐踏下掙紮、消失的族人…
    他的眼神,從極致的憤怒、到難以置信的茫然、再到…徹底的空洞和死寂。
    最後,他緩緩舉起沾血的骨笛。
    沒有再看腳下的煉獄。
    目光投向暴雨傾盆、電閃雷鳴的灰暗天空。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吹響了…
    一曲蘊含了所有悲慟、所有絕望、所有憤怒、所有自責的…葬歌!
    笛聲嗚咽,如泣如訴,穿透雨幕,在山穀間絕望地回蕩。
    然後…
    祭壇在他腳下轟然垮塌!
    圖額的身影,連同那支染血的骨笛,一同被崩塌的巨石和泥漿…徹底吞沒!
    滔天的悲慟!
    毀滅性的絕望!
    深入骨髓的自責!是我…是我沒能守護好…是我最後的笛聲…害死了他們…
    對純淨自然之聲徹底失落的…無盡哀悼!
    “呃啊——!”
    強烈的負麵情緒洪流和那葬歌最後絕望的笛音,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意識核心!
    我猛地抽回手,踉蹌後退,臉色煞白如紙,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指尖觸碰的石碑處,一縷微不可查的黑氣瞬間滲入,纏繞上我的感知!
    “瞎子!”秦無涯的驚呼和青鸞的輕鳴同時響起!
    “咳咳…咳咳咳!”我彎下腰,劇烈地咳嗽,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
    腦海中,圖額薩滿最後那空洞絕望的眼神,如同鬼影般揮之不去。
    那葬歌的餘音,還在靈魂深處絕望地嘶鳴。
    “看到了?”青鸞的意識流帶著冰冷的確認。
    “嗯…”我喘息著,艱難地直起身,抹去嘴角一絲不知何時滲出的血跡,看向祭壇上那支幽光閃爍、散發著毀滅氣息的骨笛。
    聲音嘶啞,一字一頓:
    “迷失的守護者…絕望的葬歌…被汙染的本源…”
    “還有…被它自己親手葬送的…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