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城西，陷軍營駐地。
    肅殺的軍營與繁華的鹹陽城僅一牆之隔，卻仿佛兩個世界。
    旌旗在春風中飄動，遠處傳來整齊的操練聲與軍官粗獷的號令。
    將閭、贏高、贏僇三位公子褪去往日的錦繡華服，換上了粗糙的麻布軍衣，站在軍營入口處，恍若隔世。
    他們被分配在同一什長麾下，成為最普通的小卒。
    連同什長在內，十一人將在這座營房裏同吃同住整整三個月。
    為掩人耳目，趙淩特意為他們準備了偽造的驗傳——三人依舊以兄弟相稱，但籍貫改為臨淄郡，身份是刑滿釋放的囚徒，甚至連姓氏都改成了齊國王族的“薑姓呂氏”。
    “薑閭，薑高，薑僇！以後你們三人便住這裏！”
    什長是個麵色黝黑的中年漢子，臉上帶著久經沙場的風霜。若不是皇帝親自安排，他這輩子恐怕都不會與這等天潢貴胄如此近距離相處。
    這位老兵是三川郡最開始陷軍營那一批人，雖然封了爵位，得了賞賜，但在營中依舊隻是一個小小的什長。
    畢竟一年前跟著趙淩兵圍鹹陽的光是三川郡的那一批人便有十萬，陷軍營便有一萬死士，爵位可以封，但官職卻也高不了多少。
    這其實也能看得出，大秦軍功授爵製度到了後期的弊端。
    獲得爵位的人實在太多，但兵卻隻有那麽多，你總不能誰手底下都那麽多兵吧。
    到趙淩繼位的時候，大秦的爵位其實已經不怎麽之前了。
    或者說，九級以下的爵位不怎麽值錢。
    秦朝二十等爵位製，第一級至第八級為民爵，普通士兵和庶民皆可獲得，陷軍營的將士哪怕是立了功，絕大多數人都連升四級，擁有不更的爵位，還有不少擁有五級大夫的爵位。
    他們依舊隻是民爵。
    九級以上才是官爵，或者說是高爵，至於軍官和高級官吏才可獲得。
    哪怕不算嬴政時期的民爵，跟著趙淩從三川郡到鹹陽的士兵，基本都封了爵。
    還有那些征戰匈奴的將士們，他們都封了爵，這也是一個恐怖的人數。
    時至今日，民爵泛濫成災。
    你說你是不更，我也是。
    數以萬記的不更爵位，誰比誰更高貴？
    他們見到九級的五大夫，依舊和庶民沒多少區別。
    軍功授爵不就是為了將人劃分為三六九等，然後想要成為人上人，就隻能拚命殺敵嗎？
    現在大秦軍力強盛，看起來很難再有大規模的戰爭發生，階級基本固話，所以爵位變得更加不值錢了。
    隻不過，每一個爵位都有些特權。
    比如按照原來的製度，不更爵位可以免除更卒之役，從此級開始，本人可以免除輪流服役的兵役。
    但現在趙淩更改了征兵製度，已經不再輪流服兵役了。
    再比如七級的公大夫，開始享有見縣令、丞揖而不拜的禮遇。
    八級的公乘可以乘坐公家的車乘。
    爵位更多的是一種形勢。
    九級和九級以上的爵位才開始有封邑（食租稅，但不治民），並可以獲得更高的官職。
    這就是個分水嶺。
    "這就是我們住的地方？"將閭望著眼前的營房，不禁皺眉。
    軍營如今的環境並不算差，十一人一間大房子，跟後世某些差點的學生宿舍有點像，隻不過麵積大了許多。
    將閭他們三兄弟剛到軍營的時候眼中全是對新鮮事物的好奇，當他們走進軍營宿舍後，卻都傻了眼。
    正值午休時分，營房裏彌漫著汗味與皮革混合的氣息。
    幾名老兵赤著上身，露出縱橫交錯的傷疤，粗獷的談笑聲在見到三位新人時戛然而止。
    三人自幼養尊處優，住的地方也從來是獨立的宅院，身邊幾十上百的侍從伺候著，何曾與這麽多人擠在一起睡覺？
    更何況還都是男人……
    宿舍之中那七名兵卒看到將閭他們三人時，也是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這三人看起來細皮嫩肉的，簡直比小娘子的皮膚還嫩呢，這種人怎麽會來他們陷軍營？
    要知道現在的陷軍營可不是誰都能進。
    都是各地郡縣能力出眾的材官和更卒才可以進陷軍營訓練。
    至於說那些達官貴人，他們還不需要進陷軍營鍍金，那些公子哥直接去尚學宮就可以了。
    所以這三人出現在陷軍營顯得很是奇怪。
    “不住這裏？你還想住哪裏？住皇宮？你以為你還是齊國的貴公子？”什長沒好氣地瞪了將閭，隨後冷著一張黑臉，冷冷地向同僚們介紹道：“他們三人都是臨淄的囚徒，刑滿之後，來的我們營。”
    宿舍那七名士卒打量完將閭他們三人後，麵麵相覷，隨後都笑了起來。
    什長指著將閭，厲聲道：“都給我聽好了！從今天起，以後你做飯！”
    又指著贏高：“你洗衣！”
    手指指向贏僇：“你清理廁坑！”
    三位公子一到軍營，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薑姓呂氏，卻又是囚徒，他們不是齊國貴公子還能是什麽人？
    這些大秦的老兵對同階級的人或許還能和顏悅色，但對落魄得王族，那可就沒那麽客氣了。
    齊國貴族？
    齊國都亡了，哪來的貴族？
    刑滿之後被送到陷軍營中，很顯然是某位大人物安排得。
    鍍金肯定不是，那就是要好好教育他們！
    將閭眼睛一瞪，冷笑道：“吾等是來軍中服役的，不是來給你當仆人的！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命令我？”
    贏高雙手負於身後，脖子高高揚起，眼神之中更滿是不屑，連話都不想說，在他看來，跟一個什長說話，便是掉了他的身份。
    贏僇也隻是沉默不語，一雙拳頭握得梆硬，心中仿佛有股熱血在沸騰。
    終於來了嗎？
    這便是皇兄的考驗嗎？
    他們身為贏姓皇族，自幼也有練武，隻是平時沒有他們動手的機會罷了。
    如今來到這軍營，竟有不開眼的賤民找茬……
    那不打出一片天地，怎麽想皇兄證明自己的實力？
    什長被將閭罵了之後，怒極反笑，也不廢話，轉過身，直接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