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文彥的馬車悄無聲息地駛過後門的青石路，車輪碾過落葉，發出細碎的聲響。
    西府門前，前來拜訪的官員們仍在耐心等候。他們或站或立，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著，時不時望向那扇緊閉的朱紅大門。
    這些人都收到了孟巍然在尚學宮受禮遇的消息，敏銳地嗅到了朝局變化的征兆。
    “西公今日想必會接見我們吧？”一個年輕官員低聲問道，眼中帶著期待。
    身旁的老成官員捋須搖頭：“難說。西公行事向來謹慎，在陛下態度未明之前，恐怕不會輕易見客。”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時，管家推開府門，朗聲道：“諸位請回吧，老爺今日不見客。”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陣失望的歎息。
    但更精明的官員卻從這幹脆利落的拒絕中讀出了別樣的意味。
    此刻的西文彥，正坐在駛向皇宮的馬車上閉目養神。
    他手指輕輕敲擊著膝蓋，回想著管家稟報的每一個細節。
    張良對孟巍然的禮遇，陳平準備的冰粥，學子們關注的目光……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結論，皇帝依舊會用他們，他是可以直接進宮麵聖的。
    西文彥現在可不在意門前的賓客都有什麽人。
    他之前好歹也是位極人臣，門前這些人最多也都隻算得上是晚輩，自己何須在乎他們的感受。
    現在他隻需要向皇帝表現出自己的忠心即可。
    並且告訴皇帝，他無心結黨。
    “停車。”西文彥忽然開口。
    馬車應聲而止。
    西文彥掀開車簾，對隨從吩咐：“繞道從西門街走。”
    他要給孟巍然足夠的時間，讓這位老友先到宮門。
    兩人同時出現太過刻意，一前一後才顯得自然。
    當西文彥的馬車終於抵達宮門時，卻看見孟巍然已經站在那棵百年銀杏下，含笑望著他。
    “孟老弟，你這是？”西文彥故作驚訝。
    孟巍然拂去肩頭的落葉，笑道：“自然是等老哥哥。我想著，以你的性子，見到府前那般陣仗，必定會來麵聖。”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一年來，他們在趙淩的雷霆手段下戰戰兢兢，如今終於看到一線生機。
    結伴麵聖，既是為了互相照應，倒也是要向皇帝展示世家之間的團結，隻是麵對武帝實在心慌得緊。
    “兩位公爺，陛下有請。”
    禁衛統領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思緒。
    西文彥和孟巍然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
    他們尚未通報，皇帝卻已經知曉他們的到來，這份掌控力令人心驚。
    穿過重重宮門，兩人沉默地跟在禁衛身後。
    宮牆內的景色與外間截然不同，這裏的花木都被精心修剪過，每一處景致都彰顯著皇家的威嚴。
    偶爾有官員匆匆經過，見到他們都露出詫異的神色，但很快又恢複如常。
    章台宮前，一名宦官早已在此等候。
    “陛下正在批閱奏章，特命奴婢在此迎候二位。”
    這話說得客氣，但西文彥和孟巍然都聽出了弦外之音。
    皇帝知道他們要來，卻並未立即接見，而是在處理政務。
    當兩人終於走進章台宮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們愣住了。
    趙淩並沒有坐在高高在上的龍椅上，而是站在殿中央等待著他們。
    更令人驚訝的是，禦階下擺著兩張條案，條案之上盛放著各色點心和兩碗冒著涼氣的冰粥。
    “兩位愛卿來了。”趙淩笑容親切，快步走下台階，“朕正好有些政務想要請教。”
    兩人見著趙淩，連忙跪地下拜。
    西文彥高呼：“庶民西文彥參見陛下。”
    庶民？
    孟巍然一愣，但轉念一想，他二人好像的確沒有什麽官職，自稱庶民好像也沒什麽問題，於是乎也跟著跪地道：“庶民孟巍然參見陛下。”
    這個自稱讓趙淩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他親自扶起兩人，語氣溫和：“二公何必如此謙遜？你們為大秦立下的功勞，朕一直記在心裏。”
    這話說得兩人心頭一緊，他們現在真的很矛盾，皇帝越是客氣，他們是越慌。
    趙淩知道兩人自稱庶民或許是想請他給個虛銜，至少地位上比較尊崇的那種。
    但趙淩就不接這個話茬。
    世家想要尊榮，他就是不給！
    兩隻老狐狸也隻能憋著！
    趙淩引著二人來到條案前：“這是尚膳監新製的點心，還有冰粥，二公嚐嚐。”
    孟巍然看著碗中晶瑩的冰塊，不禁感慨：“陛下如此厚待，令臣等受寵若驚。”
    趙淩在主位坐下，示意二人也入座：“二公三日前回鹹陽，朕本想過幾日再召見，讓你們好生休息。沒想到你們今日就來了。”
    西文彥心中一凜。
    皇帝果然對他們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他謹慎地回道：“臣等思念陛下，故而冒昧前來。”
    “來得正好。”趙淩拿起一份奏章，“這是嶺南剛送來的急報。馮瑜說，百越各部推舉的三位首領已經啟程前來鹹陽。關於如何安置這些歸順的部落首領，朕想聽聽二公的意見。”
    這個問題問得巧妙。
    既給了兩位老臣發表見解的機會，又暗示了他們仍在皇帝的重用範圍內。
    但是……
    要什麽殊榮，皇帝是隻口不提啊！
    另外皇帝明明應該知道他們前來所為何事，也不提。
    他們都退出朝堂了，百越那檔子破事，關他們什麽事啊？
    再說了，皇帝你門下能人無數，你把匈奴和百越人當狗一樣玩，這種問題，你問我們？
    孟巍然沉吟道：“依臣之見，當效仿周朝待諸侯之禮，賜以爵位，許其自治，但要派官吏監督。”
    西文彥卻搖頭道：“百越既已稱臣，那百越地界自當歸屬大秦，劃分郡縣，派官員治理便可。”
    趙淩笑了，這兩個老狐狸，左右兩種可能，一人說一種。
    其實他們都已經不是朝中官員，怎麽說都不礙事。
    趙淩微微點頭，話鋒一轉：“朕記得二公家族都在經營細鹽、紙張生意？”
    兩個老頭一陣無語，您這不是沒話找話嗎？
    這倆生意你賜的啊！！
    求求您快進入正題，別玩我們老人家了好不好？
    西文彥謹慎地回答：“承蒙陛下恩典，確是如此。”
    “經營得如何？”趙淩又是一句看似明知故問的話，但他這麽問，就是給兩人訴苦的機會。
    你們得求朕！
    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