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嬴政隻想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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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去疾此刻心潮澎湃,臉上那難以抑製的喜悅,並不僅僅源於看清了“鏢局”背後如同金山銀海般的巨大利益前景。
    對他這等曆經三朝、曾在權力巔峰行走過的老臣而言,財富固然誘人,但絕非首要。
    一個更讓他激動萬分的念頭,如同破曉的晨光,瞬間照亮了他的整個思緒。
    陛下將如此重要,且明顯具備長遠發展潛力的產業交托給他馮去疾,這本身傳遞出一個何等強烈的信號?!
    這豈不恰恰證明了,在當今聖上心中,他馮家依然是值得信賴,可以委以重任的股肱之臣?!
    名利再重,又如何比得上聖心眷顧?
    皇帝有意重用馮家!
    這個判斷,如同一劑強心針,瞬間驅散了馮去疾心中因之前站隊扶蘇、與趙淩博弈失利而積鬱的陰霾與不安。
    他之前與趙淩的數次交鋒,可謂步步受製,處處被那年輕帝王深不可測的手腕與超前的布局所壓製,那種無力與挫敗感,甚至比麵對始皇帝時的敬畏更甚,因為更加難以捉摸。
    這也使得他對趙淩的懼意,深深刻入了骨髓。
    然而此刻,這懼意竟奇異地轉化為了火熱的希望!
    他馮去疾,好歹也曾是大秦的右丞相,位極人臣,顯赫一時!
    這一生,滔天的權勢他掌握過,富可敵國的財富他也見識過,到了他這個年紀,這些外在之物,吸引力已不如往昔。
    唯獨有一件事,如同未竟的遺憾,始終縈繞心頭。
    那便是如西文彥、孟巍然那般,在民間擁有萬民稱頌的善名,在鹹陽街頭立起那象征無上榮光的功德雕像!
    青史留名,澤被後世!
    這是多少士大夫畢生的追求!
    他馮去疾,難道就甘心被西、孟二人比下去?
    始皇帝時期,他的地位猶在此二人之上!
    如今,一個絕佳的機會似乎就擺在眼前。
    辦好這鏢局,既是忠君之事,又是利民之舉,更能為家族奠定百年基業!
    他這把老骨頭,似乎還能在這波瀾壯闊的新時代裏,再燃燒一次,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想到此處,馮去疾隻覺一股久違的豪情壯誌湧上心頭,再也按捺不住,他對著嬴政激動地拱手,語氣急切而真誠:“先生!事不宜遲,我們這便動身進宮吧!老夫已迫不及待,想要麵見陛下,陳說心誌,早日將這利國利民的鏢局籌辦起來!”
    嬴政將馮去疾眼中那混合著野心,憧憬與釋然的光芒看得分明,心中了然,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頷首道:“既然馮老如此心急,那便如你所願,進宮!”
    兩人說罷,便要起身離去。
    一旁的西文彥與孟巍然,早已是心亂如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眼看著馮去疾不僅輕易化解了“帝師”的試探,更似乎抓住了一個天大的機遇,即將更進一步,而他們二人卻因當初的短視,可能永遠被排除在核心利益圈之外,這種巨大的落差,讓他們如何能甘心?
    西文彥與孟巍然飛快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焦灼與不甘。
    最終,西文彥狠狠一咬牙,仿佛是壓上了身家性命般,鼓起殘存的勇氣,上前一步,對著即將離開的嬴政深深一揖,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與懇求:
    “先生!請……請留步!”
    嬴政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目光平靜地落在西文彥那寫滿惶恐的臉上,語氣聽不出喜怒:“西公……這是何意?還有何事?”
    西文彥老臉漲得通紅,羞愧與急切交織,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幾乎是硬著頭皮,腆著老臉說道:“先生……不知……不知能否懇請先生,允我二人……一同隨行進宮麵聖?”
    “哦?”嬴政眉梢微挑,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仿佛早已料到他會如此說,卻不點破,隻是問道,“西公突然想要進宮麵聖,所為何事啊?”
    西文彥知道此刻任何掩飾都是徒勞,索性把心一橫,說出了那個讓他自己都感到羞恥的請求:“先生明鑒!老夫……老夫與孟公,之前愚鈍短視,隻貪圖眼前小利,選擇了那五千金的辛苦費,而未能體察聖意,未能與帝國共擔醫館、學堂之長遠……老夫……老夫懇請先生,能否在陛下麵前,為我二人美言幾句?”
    “我……我願意將那五千兩辛苦費,分文不少,即刻歸還國庫!隻求……隻求陛下能再給我等一個機會,允許我等……與帝國共擔風險,共享……共享那未來之利!我等願與大秦,榮辱與共!”
    他這番話,說得可謂是卑微至極,幾乎是拋棄了所有的顏麵。
    然而,其核心意圖,在場之人誰又聽不明白?
    這哪裏是什麽“與大秦共榮辱”?
    分明是眼見著馮去疾可能抱上了一個更大的金娃娃,而自己當初的選擇吃了大虧,如今想要反悔,想要把已經吞下去的利益吐出來,再重新押注!
    嬴政聞言,臉上的笑容更加深邃,卻半天沒有言語,隻是用一種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靜靜地看著西文彥,又掃了一眼旁邊同樣躬身不起,不敢抬頭的孟巍然。
    這沉默,如同無形的重錘,一下下敲擊在西文彥和孟巍然的心上,讓他們冷汗涔涔,幾乎要癱軟在地。
    良久,嬴政才緩緩開口,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疏離:“兩位若想一同進宮,自然無人阻攔。腳長在你們自己身上,皇宮也非龍潭虎穴,想去,便一同去吧。”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轉冷,劃清了界限:“不過,有些話,吾需說在前頭。你們若想向皇帝陳情,那是你們自己的事,需得你們自己去講,自己去求。吾,是不會為此事多置一言的。”
    嬴政輕輕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帝王的淡漠,“皇帝自有聖裁,何須吾多言?”
    他這話,已然表明了態度。
    以趙淩對嬴政的敬重,若嬴政真開口求情,趙淩多半會給他這個麵子。
    但嬴政絕不會這樣做。
    在他心中,臣子的利益,永遠要讓位於帝國的法度與皇帝的威嚴。
    自己做錯了選擇,就要自己承擔後果,想要讓他這個“太上皇”去幹擾現任皇帝的決策,為他們的反複無常背書?
    絕無可能!
    西文彥聽出了嬴政話語中的決絕,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徹底破滅,湧起一股冰涼的絕望。
    但他知道,這已是目前最好的局麵,至少還能有機會麵見皇帝。
    他隻能強撐著幾乎虛脫的身體,躬身道:“是……是!多謝先生!隻要……隻要能一同前往,我等便感激不盡!一切……自有我二人向陛下分說!”
    嬴政不再多言,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他心中也確實升起了一絲好奇,想要親眼看看,自己那個手段層出不窮的兒子,在麵對臣子如此直白的反悔與投機時,會如何應對?
    是會施以雷霆手段,還是會展現出懷柔智慧?
    這朝堂之上的風雲變幻,帝王心術的運用,能親眼旁觀,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於是,一行四人,分乘兩輛馬車,朝著那巍峨肅穆的鹹陽宮迤邐而行。
    西文彥與孟巍然同乘一車。
    車廂內,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兩人相對無言,臉色都難看至極。
    方才在西府中強撐的勇氣此刻已然泄去,隻剩下無盡的懊悔與對前路的惶恐。
    “馮去疾……這隻老狐狸!”孟巍然終於忍不住,從牙縫裏擠出低沉的咒罵,拳頭緊緊攥起,指節泛白,“他倒是占盡了便宜!名利雙收!如今倒顯得我等如同跳梁小醜!”
    西文彥閉著眼睛,靠在車壁上,仿佛瞬間又蒼老了十歲,聲音沙啞無力:“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隻怪你我……當初太過短視,隻看到了那點金子……卻看不到陛下布局之深遠。”
    “如今……隻盼陛下念在我二人昔日微末功勞,以及……以及如今這‘善人’的名聲上,能給我等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哪怕隻是分潤些許殘羹冷炙……”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不確定與卑微,與昔日那個在朝堂上意氣風發的九卿重臣判若兩人。
    前路未知,聖意難測,兩人的心,如同這顛簸的馬車一般,七上八下,忐忑難安。
    而與嬴政同乘的馮去疾,則是另一番光景。
    車廂內,氣氛輕鬆甚至帶著幾分熱烈。
    馮去疾難掩興奮,一路上與嬴政高談闊論,從漕運利弊到邊關屯田,從儒家教化到法家嚴刑,他驚訝地發現,無論談及何種話題,身邊這位“趙先生”皆能侃侃而談,不僅學識淵博,更有其獨到而精辟的見解,往往一語中的,發人深省。
    馮去疾越談越是心驚,也越是佩服。
    他原本以為對方隻是個精於商道的隱士,卻不料其胸中韜略,眼界見識,竟似不在任何一位當世大儒或能臣之下!
    他甚至隱隱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麵的見解,竟還不如這位帝師深刻透徹!
    “先生真乃大才!老夫佩服!佩服啊!”馮去疾由衷地讚歎道,心中對這位帝師的評價又提高了數個層次。
    也正是在這交談的間隙,馮去疾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車廂前端,那位始終沉默不語,專心駕車的灰衣老者。
    起初他並未在意,但多看幾眼後,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那老者看似普通,但身形穩如磐石,呼吸綿長幾不可聞,尤其是偶爾回眸時,那眼神中一閃而逝的,如同古井深潭般的銳利與滄桑……
    馮去疾的心猛地一跳!
    一個幾乎被遺忘的身影浮現在腦海!
    他按捺住心中的驚駭,湊近嬴政,壓低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語氣試探道:“先生……請恕老夫眼拙,如果……如果老夫沒有看錯的話,前方駕車這位老先生……莫非……莫非是當年秘密追隨在始皇帝陛下左右,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宗師高手,薑老先生?!”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若此人真是那位傳說中的護衛,那他保護在“趙盤”身邊,其意味簡直深不可測!
    這足以證明,當今陛下對這位帝師的看重,已經到了何等地步!
    甚至可能……超出了普通的君臣或師徒關係!
    嬴政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隨即化為淡然的笑意,仿佛也是剛剛知曉般,說道:“哦?原來薑先生竟然還有這般顯赫的過往?曾侍奉於先帝左右?嗬嗬,那在下能得薑先生護衛,可真是榮幸之至了。”
    前方駕車的灰衣老者依舊沉默不語,仿佛泥塑木雕,隻是那握著韁繩的手,微不可查地緊了一下。
    心中唯有苦笑與感慨:始皇陛下,您這戲……演得未免也太足了些!
    而馮去疾得到這默認的回應,心中更是掀起了驚濤駭浪,對嬴政的身份與影響力,再無半分懷疑。
    馬車,在青石板路上轆轆前行,載著心思各異的四人。
    嬴政卻隻是想要看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