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下次叫上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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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台宮內,巨大的青銅燈樹照亮了殿宇,禦案之上,文書堆積如山。
    趙淩剛自宮外歸來,便服尚未換下,正端坐於禦案之後,指尖輕輕揉著眉心,稍作休憩,尚未開始批閱今日呈送上來的文書。
    殿內一側,王賁按劍而立,身姿挺拔如鬆。
    他統領宮中宿衛,職責所在,常在帝側。
    此刻,他目光低垂,看似沉靜,實則耳聽八方,警惕著殿內殿外的任何風吹草動。
    殿外傳來一陣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隨即,當值內官帶著幾分尖細與恭謹的聲音在殿門外響起,打破了宮室的寂靜:
    “啟稟陛下,治栗內史蕭何蕭大人,於宮門外求見。”
    趙淩緩緩睜開雙眸,眼中並無多少意外之色,反而閃過一絲了然。
    他並未立刻宣召,而是將目光轉向一旁如同鐵塔般矗立的王賁,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語氣隨意地問道:
    “徹武侯,你猜猜,蕭何前來,所為何事?”
    王賁聞言,微微抬首,他性情剛直,不喜拐彎抹角,當即不假思索地沉聲回道:“回陛下。依臣之見,蕭內史此來,多半是與西文彥、孟巍然那兩個老家夥,談妥了售冰稅收之事,特來向陛下複命。”
    “哦?”趙淩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禦案上,繼續問道,“那麽以你對西文彥此人的了解,你覺得,蕭何此番前去,能將這稅收,談到幾成?”
    王賁眉毛微微皺起,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似乎在心中快速權衡,推演著西府之中可能發生的交鋒。
    片刻後,他抬起眼,目光中帶著對老對手的了解分析道:
    “陛下,蕭何此人,治理內政、打理錢糧的能力,確是一把好手,臣亦佩服。”
    “但此次他前去加稅,有一致命弱點——他手中並無陛下明確的旨意!此乃擅自行動,名不正,則言不順。”
    他的語氣變得篤定起來,仿佛親眼所見:“西文彥是何等人物?那是在始皇帝朝堂之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狐狸,心思縝密,最擅長的便是揣摩上意與鑽營律法!”
    “蕭何單憑一張嘴,空口白牙想去嚇唬他,從他口袋裏掏出更多錢來?恐怕是打錯了算盤!臣料定,西文彥必定會搬出《秦律》作為擋箭牌,咬死商稅十取其二之祖製。”
    “屆時,蕭何縱有千般道理,在鐵一般的律法條文麵前,也將無可奈何,最終隻能是碰一鼻子灰,铩羽而歸!”
    王賁的分析,條理清晰,切中要害,完全基於他對朝堂規則和老牌世家行事風格的深刻理解。
    趙淩聽完,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作評價。
    他深知王賁所言在常理上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但他更相信,自己選中的人,絕不會如此輕易就被打發。
    王賁見陛下不語,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眼下局勢,卻又有所不同。”
    “有何不同?”趙淩問道。
    “因為那位也去了西家。”王賁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敬畏。
    他之前隨駕出宮,是少數知曉嬴政歸來並去了西府的人之一。
    趙淩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光芒,微微頷首。
    王賁繼續分析道:“有那位在場,局麵定然不會僵持不下。”
    “以臣下對那位的了解,他行事固然雷霆萬鈞,但也並非不留餘地。他定然會給出一個裁決,既能讓國庫得益,也不會將西、孟兩家逼入絕境。”
    他伸出四根粗壯的手指,肯定地說道:“四成!臣下猜測,最終的稅收,很可能會定在四成!這是一個雙方都能勉強接受,也給那兩家留了些許利潤空間的數目。”
    就在王賁分析之時,那名前來稟報的內官,依舊五體投地般跪伏在冰涼的金磚地麵上,連大氣都不敢喘,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去聽這些關乎重臣動向,甚至涉及“那位”神秘存在的宮廷密談。
    趙淩似乎這才想起殿內還跪著一個人,他隨意地揮了揮手,語氣恢複平淡:
    “宣治栗內史進殿吧。”
    “喏!”
    內官如蒙大赦,連忙叩首領命,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低著頭,弓著腰,快步退出了章台宮大殿,前去傳旨。
    不過片刻功夫,一陣沉穩而略顯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蕭何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他整理了一下因為快步行走而略顯淩亂的官袍,深吸一口氣,邁著恭謹的步伐走入殿中。
    “臣,治栗內史蕭何,參見陛下!陛下萬年!”
    蕭何來到禦階之下,行了一個標準的大禮。
    他的聲音洪亮,卻隱隱帶著一絲難以完全平複的激動。方才西府的經曆,尤其是那位帝師帶來的震撼,依舊在他心中激蕩不已,以至於他行禮時,心思都有些飄忽,隻顧著完成繁瑣的禮儀。
    趙淩目光如炬,自然看出了蕭何神態間的細微異常,他不動聲色,溫言道:“愛卿平身吧。不必多禮。”
    待蕭何站起身,垂手恭立,趙淩才繼續問道,語氣如同閑話家常:“說說吧,愛卿今日去了西府,都做了些什麽?結果如何?”
    蕭何聞言,臉上閃過一絲羞愧與後怕,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隨即再次躬身,坦誠地說道:
    “陛下聖明燭照,恐怕早已猜到。臣今日未經陛下明確許可,擅作主張,前往西、孟兩家,意圖增加售冰之稅。此舉實屬僭越,請陛下責罰。”
    他頓了頓,回想起在西府書房中被西文彥抵製的窘迫場麵,語氣變得感慨萬分:“若非關鍵時刻,得帝師仗義執言,出手斡旋,臣今日恐怕真要碰一鼻子灰,無功而返,徒惹人笑柄了。”
    趙淩對於這個結果似乎並不意外,剛才王賁已經分析得八九不離十。
    他臉上露出饒有興味的笑容,身體微微後靠,倚在龍椅的靠背上,追問道:
    “哦?帝師出麵了?那最後談了幾成啊?”
    “四成!”蕭何立刻回道,聲音中帶著一種如釋重負,更帶著對那位神秘帝師的由衷敬佩,“最終定下,售冰之利,抽取四成歸於國庫。帝師一言而決,西、孟二人無敢不從。”
    說到此處,蕭何似乎難以抑製心中的激蕩,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語氣充滿了敬仰與驚歎:“陛下!臣今日得見帝師真顏,實乃三生有幸!帝師之氣度風範,淵渟嶽峙,深不可測,言談舉止間蘊含的智慧與威儀”
    “當真是臣生平所未見!能教出陛下這等聖君者,果非凡俗!”
    趙淩聽著蕭何對帝師不吝言辭的讚美,臉上的笑容更加深邃,仿佛與有榮焉。
    他並未在帝師的話題上多作糾纏,語氣溫和卻帶著點撥之意:
    “稅收能談下來便好,愛卿也是為了國庫充盈,用心是好的。不過……”
    他話鋒微轉,帶著一絲提點:“經此一事,愛卿也當時時自省。今後若再想行此等‘先斬後奏’之事,不妨多尋個幫手。”
    “西文彥、孟巍然那些在朝堂宦海中浸淫了一輩子的老狐狸,個個都是人精,最是擅長揣摩人心、利用規則,可不好對付。下次,記得把陳平也叫上,他那滿肚子的算計與機變,正好與你互補,對付那些老狐狸,或能多幾分勝算。”
    趙淩這番話,看似批評,實則充滿了回護與培養之意。
    他明確地站在了蕭何這邊,並未因其擅自行動而真正動怒。
    因為他深知,蕭何是他內定未來接替尉繚的右丞相人選!
    能安定一城、治理一方的能臣已屬難得,而具備統籌全局,經世治國之大才者,更是鳳毛麟角,千萬人中難覓其一!
    蕭何,便是他認定的、具備這等大才的人!
    然而,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蕭何擅長宏觀治理與製度建設,但在具體的權謀機變,與人勾心鬥角方麵,確實少了些城府和算計。
    今日在西府吃的這個癟,正好給他提了個醒,也是一次寶貴的曆練。
    趙淩相信,以蕭何的悟性,必能從中汲取教訓,未來更能獨當一麵。
    蕭何何等聰明,立刻聽出了皇帝話語中的維護與期許,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暖流,更是感激涕零,連忙躬身道:“陛下教誨,臣銘記於心!定當引以為戒,日後行事,必更加周全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