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老頭差點被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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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西文彥聽到趙淩那辨不出喜怒的詢問,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他幾乎是憑借著求生本能,猛地以頭觸地,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搶先請罪:
    “陛下!臣……臣有罪!臣方才在西府,利令智昏,為了那區區售冰之利,竟敢出言頂撞治栗內史蕭大人!”
    “臣罔顧了陛下賜下售冰之權的浩蕩恩寵,隻顧蠅頭小利,實乃目光短淺,愚蠢至極!請……請陛下治臣不敬之罪!”
    他搶先將罪名定在“頂撞大臣”和“貪圖小利”上,試圖避開那更致命的“倚仗民望”的指控。
    趙淩居高臨下地看著西文彥那因恐懼而微微發抖的脊背,臉上掠過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冷笑。
    他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語氣輕鬆得仿佛在談論今日的天氣:
    “西公言重了。不過是與治栗內史有些意見相左,爭論了幾句而已,何至於上升到頂撞,還要治罪的地步?方才發生的事情,蕭愛卿已然向朕稟明,朕,已知曉。”
    他踱了一步,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公允:“在商言商嘛,討價還價,也是常情。”
    “更何況,按照我大秦的律法,商人繳納兩成之稅,確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兩位最終被帝師說服,依舊願意主動繳納四成之稅,遠超律法規定,此等深明大義之舉,朕……還應該替天下那些可能因此受益的黔首,好好感謝二位才是啊!”
    這番話,語氣溫和,用詞“褒獎”,但聽在西文彥和孟巍然耳中,卻字字如針,紮得他們心頭發慌!
    他們完全分辨不出,皇帝這究竟是發自內心的讚許,還是最辛辣刻骨的譏諷!
    越是這種捉摸不透的態度,越讓他們感到無所適從,心中的忐忑如同野草般瘋狂蔓延。
    “起來吧!”趙淩仿佛失去了繼續這個話題的興趣,再次說道,語氣平淡。
    西文彥和孟巍然如蒙大赦,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終於稍微鬆弛了一些,暗中長長舒了一口氣。
    兩人不敢怠慢,連忙用手撐地,試圖從冰冷堅硬的金磚地麵上站起身來。
    膝蓋因久跪而酸麻刺痛,但他們此刻隻覺得能站起來,便是莫大的恩典。
    然而,就在他們的身體剛剛抬起一半,將起未起,姿態最為狼狽尷尬之際,禦座方向又傳來了趙淩那如同魔咒般的聲音,帶著一絲仿佛剛剛想起什麽似的隨意:
    “等等。”
    這兩個字,如同定身法術,瞬間將西文彥和孟巍然定格在了那個半蹲半跪、起身到一半的滑稽姿勢上。
    他們僵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剛剛落回肚子裏的心,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
    隻聽趙淩用那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的語調繼續說道:“兩位……還是先繼續跪著吧。朕忽然想起,有些事,有樣東西,你們……還真得跪著看,才看得明白。”
    “!!!”
    西文彥和孟巍然隻覺得眼前一黑,那口剛剛鬆下去的氣,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硬生生堵在了胸口,憋得他們滿臉通紅,幾乎要窒息!
    皇帝這分明是在戲耍他們!
    是在用最直白的方式,向他們,也向殿內所有人宣示。
    無論你們在民間擁有多高的聲望,受到多少黔首的跪拜,在朕的麵前,在皇權之下,你們的命運,依舊由朕掌控!
    朕要你們跪,你們便得跪;朕心情好讓你們起,你們才能起!
    所謂的民望,在絕對皇權麵前,不過是一件可笑的外衣!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更深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們的心髒。
    站在一旁的馮去疾和蕭何,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蕭何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他隱約猜到了陛下接下來要做什麽,心中唯有凜然。
    而馮去疾則是瞳孔微縮,後背也滲出了一層冷汗。
    他與西、孟二人一樣,認為這是皇帝對臣子聲望過高表達不滿的赤裸裸的敲打!
    心中暗自警醒,告誡自己日後定要更加謹言慎行,絕不能步此後塵。
    趙淩不再理會僵在地上的兩人,他悠然轉身,不疾不徐地走回禦案之後。
    他的目光在堆積如山的文書中掃過,最終定格在了方才給蕭何看過的那份異常厚重的卷宗文書之上。
    他伸出手,指尖劃過那粗糙的卷宗表麵,仿佛在撫摸著一件有趣的玩物。
    然後,他拿起這份沉甸甸的卷宗,再次邁步,走下禦階,來到西文彥和孟巍然麵前。
    他的身影在燈光的映照下,投下長長的陰影,將跪伏在地的兩人完全籠罩其中,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
    他並沒有彎腰,隻是單手隨意地將那厚厚的一遝文書,遞到了西文彥的眼前,語氣平淡無波:
    “西公,你,接著吧。”
    西文彥顫抖著抬起雙手,如同承接聖物般,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份卷宗。
    入手沉甸甸的質感,讓他心中莫名一慌。
    他抬起頭,眼中充滿了茫然與不解,沙啞著問道:“陛……陛下……這是……”
    他們都已經退出朝堂,遠離權力中心,皇帝為何還要特意拿文書給他們看?
    而且是在如此羞辱性地命令他們重新跪下之後?
    趙淩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疑問,直到西文彥將文書牢牢接在手中,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般在兩人耳邊炸響:
    “兩位,不妨一起,仔細看看。”
    西文彥強壓下心中的不祥預感,手指微微顫抖著,翻開了卷宗的第一頁。
    當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卻清晰無比的墨字上時,他的呼吸驟然停止!
    那上麵記錄的,根本不是他所想象的普通政令或褒獎文書!
    而是一條條、一樁樁,觸目驚心的罪行記錄!
    “西文彥堂侄西陵,於河東郡仗勢欺人,強奪民田三百餘畝,逼死反抗老農,其子鳴冤,反被誣陷下獄……”
    “孟巍然妻弟,利用其名帖,於九江郡幹涉訟獄,收受巨額賄賂,替豪強開脫死罪……”
    “西家故吏,某邊郡督郵,克扣軍士糧餉,中飽私囊,致守邊士卒多有怨言……”
    “孟巍然遠房外甥,勾結地方遊俠,打壓良善商賈,致數人家破人亡……”
    “西文彥門生,某縣縣令,為討好西家,擅自增加賦役,巧立名目,盤剝百姓……”
    一條條,一款款,時間、地點、人物、罪行、證據……
    記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厚厚的一遝,何止百條?
    簡直是將他們西家、孟家那些沾親帶故,那些門生故吏所做的肮髒勾當,扒了個底朝天!
    “呃……”
    西文彥隻覺一股腥甜湧上喉嚨,眼前陣陣發黑,那卷宗上的字跡仿佛化作了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紮進了他的眼睛裏,紮進了他的心裏!他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全靠強大的意誌力才沒有當場癱倒。
    而湊過頭來看的孟巍然,反應則更為劇烈。
    他隻是掃了幾眼,看到了幾條關於他妻舅和門生的駭人罪行記錄,那字裏行間透出的罪惡與即將帶來的毀滅性後果,如同巨錘般狠狠砸在了他的心神之上!
    他本就年事已高,連日來的焦慮、進宮後的恐懼、方才起跪之間的羞辱,再加上此刻這致命一擊——
    “噗通!”
    一聲悶響,孟巍然連哼都沒哼出一聲,雙眼翻白,身體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竟是被嚇得生生昏死過去,不省人事!
    “孟公!”
    “孟巍然!”
    西文彥失聲驚呼,馮去疾和蕭何也麵露驚容。
    嬴政則是坐在老爺椅上紋絲不動,他現在也有些好奇,趙淩究竟給兩個老頭看了什麽?
    孟巍然和西文彥的心性還是很強的。
    看一眼,直接嚇暈了?
    好小子!
    趙淩看著倒在地上麵如金紙,氣息微弱的孟巍然,臉上並無太多意外之色,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幕。
    他提高聲音,清晰而沉穩地朝殿外吩咐道:
    “速請陽慶先生入殿!”
    原來,他早已安排妥當。
    殿門應聲而開,一直候在門外的太醫令陽慶,提著藥箱,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神色鎮定,顯然早有準備。
    他先是向趙淩簡單行了一禮,然後便迅速來到孟巍然身邊,俯身下去,伸出三指,精準地搭在了孟巍然手腕的脈搏之上。
    片刻之後,陽慶抬起頭,對著趙淩躬身回稟,語氣平靜無波:“陛下,孟公並無性命之憂。此乃驟受驚嚇,心神激蕩,加之年高體衰,心力交瘁所致,一時氣血攻心,昏厥過去。待臣施以銀針,疏通經絡,安撫心神,便可蘇醒。隻是……”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趙淩,意味深長地補充道,“孟公年事已高,元氣已傷,陛下若再……恐於壽數有礙。”
    他這話說得委婉,但意思明確:孟巍然快被您嚇死了,再來一次,恐怕真要出人命了。
    趙淩聞言,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攤手道:“陽慶先生此言,倒像是朕故意為難他們一般。朕……可是什麽都沒說啊。”
    他那神情,仿佛自己才是被誤解的那個。
    “臣明白。”陽慶不再多言,恭敬應了一聲,“臣這便為孟公施針。”
    說完,他迅速打開隨身攜帶的藥箱,取出一個精致的羊皮卷,展開後裏麵是長短不一、寒光閃閃的銀針。
    他手法嫻熟,認穴極準,隻見銀光閃爍,數枚細長的銀針便已精準地刺入了孟巍然頭麵、胸口的幾處要穴。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
    施針完畢後,陽慶又從藥箱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白色瓷瓶,拔開瓶塞的瞬間,一股極其刺鼻,混合著麝香與不知名草藥的、難以形容的臭味瞬間彌漫開來,讓靠近的幾人都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
    然而,就是這令人掩鼻的氣味,卻成了喚醒孟巍然的良藥。
    陽慶隻是將那敞開的瓶口,在孟巍然的鼻端下方停留了數息時間——
    “呃……嗬……”
    原本昏迷不醒的孟巍然喉嚨裏發出一聲艱難的抽氣聲,眼皮劇烈地顫動了幾下,終於艱難地睜了開來。
    他眼神渙散無焦,待看清眼前擔憂望著他的西文彥,以及站在一旁神色莫測的皇帝時,昏迷前的記憶如同潮水般瞬間回湧!
    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長長地、絕望地籲出了一口濁氣,仿佛要將胸腔中所有的恐懼與悔恨都吐出來。
    他的臉色蒼白得如同宣紙,毫無血色,整個人仿佛在剛才那短暫的昏厥中,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隻剩下一個空洞而脆弱的軀殼,癱軟在地,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