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那便殺他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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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王家中的溫情,如同冬日裏嗬出的一口白氣,真切卻總是短暫。
    在輕輕安撫了仍在小聲抽噎的贏餘秋,並示意她帶前排坐好後,嬴政臉上那僅存的一絲柔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屬於帝王與嚴師的肅穆。
    他立於講台之上,目光如炬,掃過台下尚在竊竊私語的皇子皇女們,聲音低沉而威嚴,不容置疑:
    “肅靜!此刻是授課時辰,都各歸其位,坐好!”
    這聲音並無刻意模仿,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命令口吻,與記憶中父皇嬴政訓導他們時的語調、氣勢幾乎毫無二致。
    孩子們被這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震懾,學舍內最後一點雜音也瞬間消失。
    對於這道命令,他們生不出絲毫違逆之心,一個個立刻挺直了小身板,規規矩矩地坐在了自己的凳子上,雙手平放於桌麵,如同接受檢閱的士兵。
    這間皇家學室,早已在趙淩的授意下進行了改造,摒棄了以往需要屈膝跪坐的席案,換成了統一製式的木桌與靠背木凳,更符合人體力學,也使得學室看起來整齊劃一。
    講台之上,亦設有一張寬大的講桌和一把做工更為精良的高背座椅,其環境布置,已然帶上了幾分後世現代學堂的影子。
    嬴政見眾人坐定,這才慢條斯理地在那張屬於先生的椅子上坐下,身姿挺拔如鬆,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掌控全局的氣度。
    恰在此時,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自門外傳來。
    長安侯扶蘇的身影出現在學舍門口。
    然而,當他踏入室內的刹那,目光第一時間便捕捉到了端坐於講台之上的那道身影。
    隻一眼,扶蘇整個人便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臉上血色瞬間褪去,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這……這是何意?!”
    無數念頭在他腦中炸開,讓他幾乎無法維持鎮定。
    父皇為何會在此?
    還坐在授課先生的位置上?
    二弟究竟意欲何為?
    趙淩將扶蘇的震驚盡收眼底,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故意拉長了聲調,語氣帶著幾分戲謔:“喲——長安候來了?今日可是遲了些。”
    扶蘇猛地回過神,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深吸一口氣,上前幾步,依足禮數,對著趙淩和嬴政分別躬身行禮,聲音因緊繃而顯得有些幹澀:“臣扶蘇,拜見吾皇,拜見帝師!”
    趙淩將嬴政請來尚學宮授課之事,並未事先與扶蘇商議。
    此刻扶蘇驟見“已逝”的父皇公然出現在這人多眼雜的學宮之中,隻覺得此舉實在是荒唐至極!
    始皇帝已然“賓天”,乃是天下皆知之事,皇帝卻將他易容後安置於此,萬一身份泄露,必將掀起軒然大波,後果不堪設想!
    “長安候免禮吧。”趙淩揮了揮手,語氣輕鬆,他素來喜歡“欺負”扶蘇這位恪守禮法的長兄,看他那副著急上火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總覺得格外有趣。
    扶蘇飛快地瞥了一眼安然穩坐、仿佛無事發生的嬴政,隨即轉向趙淩,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懇切:“陛下,既然今日有帝師在此授課,想來無需臣從旁協助。不知陛下可否移步,臣……有要事需與陛下相商。”
    “好啊!”趙淩似乎早有所料,眨了眨眼,爽快應下,隨即對嬴政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便與麵色凝重的扶蘇一同走出了學舍。
    兩人來到學舍外不遠處的一座精致庭院中。
    此處綠樹成蔭,奇石羅列,環境清幽,正值花開時節,淡淡花香彌漫空中,卻絲毫無法緩解扶蘇緊繃的神經。
    剛一站定,扶蘇便迫不及待地開口,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聲音也壓得極低,生怕被第三人聽去:“陛下!您可知您將……將帝師安排到此地授課,可能會引出多大的禍事?”
    趙淩好整以暇地瞥了他一眼,隨手折下身旁一枝探出的花枝,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能出什麽問題?大哥未免太過杞人憂天了。”
    扶蘇見趙淩這般渾不在意的態度,差點氣結,他強忍著情緒,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聲音:“陛下!您看看帝師!且不說他那通身的氣度,非是臣不敬,即便是陛下您,在他麵前恐怕也要遜色幾分!”
    “那絕非尋常隱士高人所能有,明眼人一看便知絕非池中之物,必會心生探究!”
    他越說越急,語速加快:“還有他那易容術!容貌是變了,可聲音呢?舉止習慣呢?父皇……他連聲音都未曾刻意改變!”
    “這尚學宮內人多眼雜,諸子百家之人皆有,其中不乏奇人異士,難保沒有人精通此道,或者對父皇極為熟悉!”
    “萬一,萬一有誰窺破其中玄機,認出了帝師的真實身份,屆時該如何收場?天下人會如何想?那些六國餘孽、心懷叵測之徒又會如何借題發揮?!”
    “天下豈容二主?”
    扶蘇連珠炮似的質問,充滿了真切的憂慮。
    然而,趙淩聽完,卻隻是輕輕一笑,那笑容雲淡風輕,仿佛扶蘇所說的一切都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瑣事。
    他隨手將花枝拋在地上,語氣帶著一種近乎霸道的從容:
    “朕還當是何等大事。大哥,你想得太複雜了。若真有人問起,便說是天帝思念人間兒女,特意化身帝師下凡來看望一二。何人敢質疑?何人又敢妄加揣測天家之事?”
    “你……”扶蘇是真被趙淩這副天塌下來當被蓋的混不吝模樣給氣得沒了脾氣,他扶著額頭,感覺一陣無力,“陛下!事情哪有您說得這般簡單?史筆如鐵,人言可畏!若是被有心人拿此事大做文章,汙蔑陛下您……您尋人假冒先帝,意圖不軌,或是編排其他謠言,損及陛下威信,動搖國本,該如何是好?”
    趙淩聞言,非但不怒,臉上反而露出一抹令人心寒的冷冽笑意。
    他抬手,輕輕拍了拍扶蘇的肩膀,動作看似隨意,說出的話卻帶著凜冽的殺意:
    “那還不簡單?既然有人活膩了,朕便成全他。把那個敢亂嚼舌根、興風作浪的家夥找出來,殺了!”
    “若殺一個不夠震懾宵小,那就殺他全家!看誰還敢多嘴!”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不遠處學舍的屋簷,語氣更加森然:“至於安全,大哥更無需擔憂。阿青就在學院之中,帝師身邊還有那位貼身護衛。”
    “若真有不知死活的刺客敢來,那也一並殺了,同樣殺他全家!朕倒要看看,這天下,誰的人頭夠硬,能經得起朕這般砍法!”
    如今的趙淩,在扶蘇眼中,愈發有了一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戾之氣,動輒便是“殺他全家”。
    見扶蘇被這番殺氣騰騰的話噎得臉色發苦,半晌無言,趙淩這才話鋒一轉,語氣緩和下來,帶著幾分無奈,像是勉為其難地解釋道:
    “大哥,你的擔憂,朕明白。”
    “你也要體諒一下老爺子。前段時日他跑去嶺南,那邊日頭毒辣,人都曬黑了一圈,要不是朕三催四請,借口皇家祭祖非要他回來主持,他說不定就跟著蓋邱跑去巴蜀了。”
    他歎了口氣,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情:“老爺子年紀大了,為大秦操勞了一輩子,如今既然退了下來,就讓他留在鹹陽,含飴弄孫,陪陪這些小的,享享天倫之樂,不好嗎?”
    “這尚學宮清靜,又能接觸到帝國最新的思潮,正是最適合他的地方。”
    聽到這個理由,扶蘇緊繃的神色終於鬆動了一些,他沉默片刻,亦是輕輕一歎,語氣軟化下來:“若真是如此……那倒也是。父皇……確實辛勞太久了。”
    嬴政有多辛勞,扶蘇其實也心裏有數,他幫趙淩批閱過一段時間文書,便已覺得很累了,他父皇呢?
    那可是萬千國事加於一身,一刻不敢懈怠。
    見扶蘇態度轉變,趙淩臉上立刻陰轉晴,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帶著幾分好奇與期待,湊近了些,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對了,大哥,嫂子是不是快生了?朕前幾日聽太醫令提起過。”
    提到即將降生的孩子,扶蘇的臉上也不自覺地浮現出一抹溫柔的笑意,他點頭道:“回陛下,太醫推算,下月便該臨盆了。”
    趙淩立刻正色道:“屆時一定要派最好的太醫和醫女前去候著,一應所需,皆由宮內支取,不得有誤!”
    他隨即補充道,“如今尚學宮中也培養了不少女子修習醫術,她們專精婦科、產科,屆時也可讓她們從旁協助,積累經驗亦是好事。”
    “我大秦人口始終難以快速增長,除了連年征戰,與民間醫療,尤其是婦嬰醫術的落後亦有莫大關係。”
    “嬰孩夭折,產婦難產而亡……此類悲劇太多了。所以,朕除了大興教育,這醫學一道,尤其是關乎人口根基的婦嬰醫科,亦是國家重中之重,必須大力發展。”
    扶蘇聞言,麵露感激之色,再次拱手,鄭重道:“陛下如此掛心,臣代內子與未出世的孩兒,謝過陛下天恩!”
    趙淩見狀,沒好氣地白了扶蘇一眼,伸手將他拱起的手按了下去:“我們親兄弟之間,此處又無外人,何必來這些虛禮客套?沒的生分了!”
    他語氣帶著幾分調侃,又透著幾分認真的感慨,“你是不知,老爺子嘴上不說,心裏可一直盼著抱孫子呢。朕這邊,少說還得等上一年半載,如今這開枝散葉、讓老爺子含飴弄孫的重任,可全指著長兄你撐著呢!”
    扶蘇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順著話題勸道:“陛下也需盡早考慮才是。宗廟承繼,亦是國本。說起來,將閭那小子,府中已有幾名侍妾傳出喜訊了。”
    “將閭?他才十六歲吧……”趙淩挑了挑眉,語氣有些微妙。
    扶蘇點頭解釋道:“雖按《秦律》,男子二十而冠,方為成年。但民間為添丁增口,十四、五歲成婚生子者亦不在少數。”
    “以將閭的身份,願意為他生兒育女的女子,自然不少。”
    趙淩望著學舍的方向,聽著裏麵隱約傳來嬴政那威嚴的講課聲,輕輕呼出一口氣,目光變得有些悠遠,不知在思索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