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吳老解惑,玄門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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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頂層公寓的靜室內,最後一絲龍威的餘韻徹底消散,空氣裏隻留下雪鬆香氛與尚未完全散去的、屬於清虛觀道袍的冷冽草木氣交織的奇異味道。
    蘇晴扶著沙發扶手,胸口依舊起伏不定,看向林默的眼神複雜難言,敬畏深處藏著一絲擔憂。
    方才那無聲無息的恐怖威壓,讓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玄門世界的冰山一角——冰冷、森嚴、充滿無形的殺機。
    林默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由無數燈火勾勒出的繁華都市。
    霓虹迷離,車流如織,構成一幅充滿生機的現代圖景。
    然而,在這繁華的表象之下,他仿佛能看到更深層的東西——盤踞在仁和醫院舊址的汙濁怨氣、南洋邪派如毒蛇般潛藏的陰影、以及那剛剛被龍威驚退、卻必然帶著更深怨毒卷土重來的清虛觀壓力。
    玄門…龍門…二十年前…
    清虛觀弟子最後那句淬毒的“玄門容不得你”,如同冰冷的楔子,敲開了林默心中更深的疑竇。
    師父的死,是否也與這玄門內部的傾軋有關?那黑色陶罐…那與陰龍珠同源的氣息…九龍山血池…這一切的背後,是否都指向同一個龐大而古老的漩渦?
    他需要一個答案。一個能撥開迷霧,看清這潭深水的答案。
    “幫我聯係吳老。”林默的聲音打破了靜室的沉寂,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蘇晴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憂慮稍減,立刻點頭:“好!我馬上安排!”
    地點並非張振峰名下的奢華會所,也非蘇晴的頂層公寓,而是選在了老城區一條僻靜巷弄深處,一家掛著“聽雨軒”樸素木匾的老茶館。
    茶館門臉不大,木質結構古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陳年茶香混合著木頭、紙張和淡淡墨香的氣息便撲麵而來,瞬間將外界的喧囂隔絕。
    二樓最裏間,名為“鬆濤”的雅室。推開紙糊的格柵門,室內陳設簡樸至極:
    一張老榆木茶桌,幾把藤編圈椅,角落一個紅泥小爐上銅壺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牆壁上掛著一幅筆力遒勁的潑墨山水,意境蒼茫。
    窗外是鄰家青瓦屋頂和幾杆修竹,更添幾分幽靜。
    茶桌旁,一位身著灰色棉麻長衫的老者正閉目養神。
    他頭發花白,梳理得一絲不苟,麵容清臒,皺紋如同刀刻,布滿了歲月的滄桑與智慧。正是吳老。
    他聽到動靜,緩緩睜開眼。
    那雙眼睛並不像清虛觀弟子那般銳利逼人,反而有些渾濁,如同蒙塵的古玉,但深處卻沉澱著一種看透世事的平和與洞明。
    “來了?坐。”吳老的聲音溫和,帶著長者特有的慈祥,指了指對麵的藤椅。
    他目光在林默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頷首,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鋒芒內斂,神光湛然。很好。比上次見麵,更沉凝了。”
    林默微微躬身行禮,在吳老對麵坐下。
    蘇晴則安靜地侍立在一旁,熟練地開始燙杯、洗茶、衝泡,動作行雲流水,顯然不是第一次做。
    “清虛觀那兩個小輩,碰壁了?”吳老端起蘇晴奉上的白瓷茶盞,嗅了嗅茶香,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嗯。”林默應了一聲,並無隱瞞,“倨傲了些。”
    “嗬,”吳老輕笑一聲,抿了口茶,放下茶盞,目光透過氤氳的水汽看向林默,那渾濁的眼底深處,銳利的光芒一閃而逝,“何止是倨傲。玄誠、玄靜,是玄清子座下最得意的兩個內門弟子,修為心性都算上乘。派他們來,既是試探,也是警告。你能讓他們灰頭土臉地回去……很好。”
    他加重了“很好”二字,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許。
    “吳老謬讚。”林默神色平靜。
    吳老擺擺手,臉上的笑意收斂,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們容不得你,是必然。你的崛起,打破了玄門沉寂二十年的格局,也觸動了某些人最深的忌諱。這忌諱,與力量無關,與立場相連。”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帶著一種講述古老秘辛的鄭重:
    “二十年前,玄門並非如今這般看似平靜。那時,正值神州大地氣運激蕩,龍脈隱有異動。玄門內部,也因此爆發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影響深遠的理念之爭,史稱——‘護龍’與‘竊龍’之爭!”
    “護龍?”林默眼神微凝。
    “不錯。”吳老點點頭,渾濁的眼眸中泛起追憶與痛惜之色,“‘護龍’一派,主張玄門中人當以守護神州龍脈、穩固國運為己任,不惜己身,扶正祛邪。此乃玄門立身之根本,亦是上古傳承的大道所在。你師父……”吳老說到這裏,話語微微一頓,目光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那眼神中包含著太多的未盡之意,“……以及許多真正心懷蒼生、道法精深的前輩高人,皆是此道中人。”
    “然而,”吳老話鋒一轉,聲音裏透出寒意,“有守護者,便有覬覦者。‘竊龍’一派,則認為天地氣運,強者居之。神州龍脈之力,浩瀚無匹,與其白白守護,不如設法引為己用,或延壽長生,或成就無上法力,甚至……改天換地!此等言論,自然為正道所不容。但‘竊龍派’行事詭秘,手段陰狠,更兼其理念對某些追求力量捷徑、或野心勃勃之輩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勢力暗中發展,竟也成了氣候。”
    “兩派理念水火不容,衝突日益加劇。從最初的論道辯法,到後來的暗中角力,直至……爆發了幾場慘烈的、不為世俗所知的鬥法!”吳老的聲音帶著沉痛,“多位‘護龍派’的高人……在那幾場鬥法中,隕落了。”他再次停頓,目光落在林默臉上,仿佛要看透他聽到“隕落”二字時的反應。林默的眼神依舊沉靜,但放在膝上的手,指節卻微微收緊了一瞬。
    “你師父,便是隕落於那場浩劫之中?”林默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千鈞之力。
    吳老緩緩點頭,沒有直接回答,但眼神中的沉痛與默認,已說明一切。
    他歎了口氣:“那一役後,‘竊龍派’雖元氣大傷,但核心力量並未被徹底鏟除,反而隱藏得更深。而玄門主流,則以清虛觀大長老玄清子為首的一批人,打著‘穩定玄門’、‘休養生息’的旗號,強行壓製了爭端,定下了如今‘避世清修’、‘不擾凡塵’的所謂‘新規’。實則,不過是保守綏靖,放任‘竊龍’餘孽暗中蟄伏罷了。玄清子此人……心思深沉,其立場,絕非表麵那般中立。”
    “九龍山古墓,陰龍珠碎片……”林默將話題引向關鍵。
    提到陰龍珠,吳老渾濁的眼中驟然爆射出兩道精光,如同沉睡的猛虎睜開了眼!他身體繃緊,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忌憚:
    “陰龍珠!此物至邪至凶,乃古之大患!並非天然生成,而是古代邪修為求長生或逆天之力,以極其殘忍的秘法,強行抽取大地深埋的‘陰龍地脈’本源,輔以無數生魂怨念,熔煉而成!每煉成一枚陰龍珠,必致一方地脈枯竭,生靈塗炭!此珠蘊含至陰至邪之力,能侵蝕心智,扭曲氣運,更能引動地煞,禍亂一方!千年前,曾有一枚完整的陰龍珠現世,引發滔天浩劫,數位陸地神仙級的前輩聯手,付出慘重代價才將其擊碎,分而鎮壓於神州各處風水絕地,以大地龍氣慢慢消磨其邪性。九龍山血池中的逆鱗碎片,恐怕就是其中一塊較大的核心碎片!此物重現於世,絕非吉兆!其背後,必有‘竊龍派’或與之勾結的南洋邪派在推動!他們的目標,絕非僅僅一塊碎片!”
    吳老的話語如同重錘,敲打在林默心頭。
    他終於明白了陰龍珠那冰冷凶戾氣息的來源,也明白了師父為何會與這等邪物產生關聯——護龍!守護被邪修覬覦、被強行抽取煉化的地脈龍氣!
    “至於保守派,或者說玄清子一派,”吳老端起微涼的茶,喝了一口,潤了潤有些幹澀的喉嚨,語氣恢複了平靜,卻更顯冰冷,“他們對你的忌憚,遠超過對南洋邪派或陰龍珠的關注。你身負奇術,符骨之秘已非虛言,更兼行事果決,不按玄門常理,屢破邪局,聲名鵲起於世俗。這在他們看來,是極大的不安定因素。你越強,越證明‘護龍’之路可行,越襯得他們當年的綏靖和如今的避世是何等可笑與懦弱!他們怕你動搖其地位,怕你揭開二十年前的舊傷疤,更怕……你成為新的‘護龍’旗幟!”
    吳老的目光如炬,直視林默:“下月龍虎山‘龍門’交流會,名為論道交流,實則是保守派為你設下的鴻門宴!玄清子必會借機發難,或逼你顯露根腳,或尋釁打壓,甚至……以玄門規矩之名,行清理門戶之實!此去,凶險萬分!”
    雅室內一片沉寂,隻有紅泥小爐上銅壺裏的水,發出輕微的咕嘟聲。
    林默靜靜地聽著,消化著這驚心動魄的秘辛。
    師父的死因、陰龍珠的來曆、玄門內部的傾軋、保守派的敵意……無數線索在腦海中碰撞、交織,逐漸勾勒出一張龐大而危險的暗網。
    他端起麵前那杯早已涼透的茶,一飲而盡。
    冰涼的茶湯入喉,卻如同澆在心頭熾熱的火焰上,反而激起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堅定的銳意。
    “龍門?”林默放下空杯,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陰雲籠罩的天空,聲音平靜,卻帶著斬斷金鐵的決絕,“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