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符骨驚雷,無聲懾宵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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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靛青道袍帶起的風,裹挾著深山古觀特有的香燭煙火氣與草木清氣,瞬間衝散了公寓裏精心調製的雪鬆香氛。
    那氣息並不難聞,卻帶著一種厚重的、不容置疑的古老威壓,如同無形的山巒,沉甸甸地壓在客廳的每一寸空氣裏。
    門外的兩名道人,如同兩尊從壁畫中走出的護法神將。
    高個道人立於前,身形挺拔如鬆,靛青道袍的雲紋在樓道冷光下流淌著內斂的暗芒。
    他麵容冷峻,膚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下頜微微抬起,眼神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幽邃無波,卻帶著一種穿透皮囊、直刺靈魂深處的審視。
    那目光落在林默身上,沒有好奇,沒有驚訝,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如同在評估一件物品價值的漠然。
    他身旁稍矮的道人,同樣神情肅穆,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眼神銳利如刀,在蘇晴身上短暫掃過時,那銳利中更添了一絲毫不掩飾的倨傲和排斥,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對這清靜道心的玷汙。
    沒有問候,沒有通名。
    高個道人的目光鎖定林默,聲音平板無波,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玉石相擊,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林默?”
    林默站在客廳中央,身形未動,隻是迎著那兩道極具壓迫感的審視目光,眼神平靜如深潭:“是。”
    “吾等奉清虛觀玄誠、玄靜二位師叔法旨而來。”高個道人聲音依舊沒有起伏,如同廟堂之上的宣讀,“觀汝近日所為,直播喧嘩於市井,施術顯異於俗目,已違玄門清修避世、不擾塵寰之本旨。更兼手段奇詭,師承不明,疑涉邪異。”
    他頓了頓,那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終於掠過一絲極其細微、卻冰冷刺骨的警告之意。
    “二位師叔念汝或為玄門支流,或有微末可取之處,特賜恩典。”稍矮的道人接過話頭,聲音同樣平板,但那份倨傲已近乎訓斥,“允汝參與下月於龍虎山舉辦之‘龍門’玄門交流會。此乃汝洗脫嫌疑、正本清源之唯一機會。屆時,自有玄門宿老辨汝真偽,定汝去留。”
    他向前微踏半步,無形的壓力陡增,目光如同冰冷的錐子刺向林默:“然,交流會前,汝需即刻收斂行徑!不得再行那等嘩眾取寵、驚擾世俗之舉!更不得再以術法顯異,惑亂人心!當深居簡出,靜思己過!否則……” 他話未說盡,但那未盡之意比任何威脅都更具份量——清虛觀的怒火,絕非世俗法律可比!
    客廳裏一片死寂。
    蘇晴站在一旁,臉色微白,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兩名道人身上散發出的、遠超玄明玄清的沉凝道韻和冰冷威壓,如同置身**年古刹的森嚴殿宇之下,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她擔憂地看向林默。
    林默依舊沉默。
    他微微垂著眼瞼,目光似乎落在地毯繁複而冰冷的幾何紋路上。
    窗外璀璨的霓虹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他沉靜的側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明暗不定。
    那兩道如同實質的、充滿審視和警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隻是拂過石像的微風。
    高個道人見林默不語,那古井般的眼眸深處,終於掠過一絲不耐。
    他聲音更冷,如同凝冰:“汝可聽清?此乃法旨,非是商議。玄門自有玄門的規矩,非汝等野狐禪可肆意妄為之地。收斂行徑,靜待‘龍門’,此乃汝唯一出路。”
    “野狐禪”三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林默低垂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稍矮的道人見狀,以為林默被震懾,或是羞惱無言,嘴角勾起一絲極其細微、卻充滿輕蔑的弧度,聲音帶著不加掩飾的鄙夷:“怎麽?無話可說了?還是自知根腳不正,羞於啟齒?吾等觀汝行徑,東拚西湊,雜而不純,毫無章法,恐連師承名號都羞於示人?一個藏頭露尾、隻知在俗世裏裝神弄鬼的……”
    “——廢物!”
    最後兩個字,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針,從矮個道人口中清晰地吐出,帶著赤裸裸的羞辱,狠狠刺向林默!
    “也配妄談‘玄’字?也敢覬覦我玄門正統的‘龍門’……”
    就在“廢物”二字落下的瞬間!
    嗡——!!!
    一聲低沉到近乎無聲、卻又仿佛直接在靈魂深處炸開的雷鳴,毫無征兆地響起!
    不是聲音,而是空間的震顫!
    是整個客廳裏所有無形無質的氣機,被一股源自洪荒、統禦萬靈的至高意誌,瞬間攥緊、凝固、然後狠狠碾壓發出的哀鳴!
    林默猛地抬起頭!
    他眼底深處,不再是平靜的深潭,而是驟然燃起的、熔金般的冰冷怒焰!
    那怒焰並非狂暴,而是極致的森寒與威嚴!
    背部的衣衫之下,沉寂的符骨仿佛感受到了那刻骨的羞辱,驟然蘇醒!
    並非金光透體,而是無形無質、卻足以凍結靈魂的——龍威!
    轟!!!
    一股難以言喻的、沛然莫禦的恐怖威壓,如同無形的天穹崩塌,以林默為中心轟然降臨!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高個道人臉上那古井無波的冰冷表情瞬間被凍結!
    緊接著,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無法理解的巨大恐懼如同億萬根冰針,瞬間刺穿了他所有的道心修為!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投入了萬載玄冰的深淵,刺骨的寒意從骨髓深處炸開,瞬間席卷四肢百骸!
    體內那引以為傲的、精純凝練的道家真元,如同被無形的、覆蓋著龍鱗的巨爪狠狠攥住,猛地一捏!
    瞬間凝滯!凍結!連一個最簡單的護身法訣的念頭都無法升起!
    他試圖運轉心法抵抗,念頭剛起,那浩瀚龍威便如同碾碎螻蟻般將其徹底碾滅!
    一股源自道基深處的、細微卻清晰的哀鳴傳入他的識海!
    冷汗,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浸透了他靛青的道袍內襯!
    站在他旁邊的矮個道人,情況更加不堪!
    他臉上的倨傲和輕蔑瞬間被極致的恐懼所取代!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龍爪狠狠攥住,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呼吸變得極其艱難,仿佛周圍的空氣都變成了粘稠的鉛汞!
    他體內那點微末的道行,在這至高無上的威壓麵前,如同狂風中的燭火,瞬間熄滅!
    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嚨!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沒讓那口逆血噴出來!
    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山嶽死死壓住,連指尖都無法挪動分毫!
    道袍瞬間被冷汗浸透,額頭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滾落,滴在光潔昂貴的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辛苦修煉、視若珍寶的道基,在這恐怖的龍威碾壓下,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細微的崩裂聲!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粉碎!
    死寂!
    客廳裏隻剩下兩人粗重、壓抑到極致的喘息,如同破敗的風箱。
    窗外璀璨的霓虹依舊閃爍,卻絲毫無法穿透這凝固了空氣的絕對威壓。
    蘇晴站在一旁,雖然並非威壓的主要目標,但僅僅是邊緣的餘波掃過,也讓她臉色煞白如紙,胸口如同壓著巨石,呼吸困難,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看向林默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
    那高個道人強撐著沒有倒下,但按在身側的手臂也在劇烈地顫抖,牙齒咯咯作響。
    他死死盯著林默,那眼神裏的漠然和居高臨下早已被碾得粉碎,隻剩下驚駭欲絕和一絲強行壓下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知道,再待下去,自己這點道基恐怕真要毀於一旦!清虛觀內門弟子的驕傲,在此刻的生死威脅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走……!”高個道人從牙縫裏擠出嘶啞破碎的一個字,再也顧不得什麽體麵,猛地轉身,幾乎是拖著僵硬的身體,踉蹌著向門口衝去。
    那矮個道人如夢初醒,也顧不上胸口的劇痛和喉嚨的腥甜,手腳並用地跟上,動作狼狽不堪,哪還有半分方才的倨傲。
    厚重的公寓門被粗暴地拉開,又被重重摔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客廳內,那令人窒息的、仿佛凍結了時空的恐怖威壓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蘇晴猛地吸了一口氣,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麵,扶著旁邊的沙發扶手才勉強站穩,胸口劇烈起伏。
    林默站在原地,姿勢幾乎沒有變化。他眼底熔金般的怒焰緩緩斂去,重新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幽邃。
    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映在他沉靜的側臉上,明暗不定。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無形的、令人心悸的餘韻,輕輕拂過眉心。
    公寓樓下,冰冷的夜風中。
    高個道人玄誠扶著冰冷的牆壁,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道基深處傳來的、如同被撕裂般的劇痛。
    冷汗浸透的道袍緊貼著皮膚,帶來刺骨的冰涼。
    他身旁的玄靜,更是直接彎下腰,“哇”地一聲,終於忍不住吐出了一小口暗紅色的淤血,臉色瞬間變得金紙一般。
    玄誠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頂層那扇透出燈光的窗戶。那眼神裏,再沒有了絲毫的審視與倨傲,隻剩下被徹底碾碎尊嚴後熊熊燃燒的、毒火般的怨毒和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對未知力量的驚悸!
    “龍氣……”他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淬著陰冷的恨意,“龍氣又如何!”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窗戶,仿佛要將這刻骨的屈辱和怨毒烙印進去,嘶聲低吼,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
    “玄門……容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