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一張住院單背後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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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穿過九二〇醫院住院部的長廊,在水磨石地麵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像一張攤開的網。陳景辰扶著母親的手,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冰涼和微微的顫抖。母親的腳步比早上更沉了些,做完幾項檢查後,她的臉色又添了幾分蒼白,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喘口氣,胸口起伏得像風裏的麥浪。
“媽,慢點,咱不急。”陳景辰放緩腳步,側過身幫母親擋開迎麵走來的推床。推床上躺著位插著氧氣管的老人,家屬跟在旁邊,臉上滿是焦灼。母親下意識地往陳景辰身邊靠了靠,眼神裏掠過一絲怯意——住院部的氣息比門診樓更濃重,消毒水味裏混著藥味,還有些說不清的沉鬱,讓她不由自主地緊張。
父親手裏捏著剛取來的ct片和化驗單,那些薄薄的紙在他手裏仿佛有千斤重,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剛才問了護士,住院部在三樓,心血管科病房就在樓梯口。”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驚擾了這過分安靜的走廊,“李醫生說,先住著院,等所有結果出來就安排治療。”
陳芷雅拎著從賓館取來的行李袋,裏麵裝著母親的換洗衣裳和洗漱用品。她快走幾步,搶在前麵推開樓梯間的門“媽,這邊走,樓梯口有椅子,累了咱就歇歇。”
母親點點頭,被陳景辰半扶半攙著邁上台階。她的膝蓋不太好,上樓梯時腿打顫,每一步都要費很大的勁。陳景辰能感覺到母親的身體大部分重量都壓在自己胳膊上,像扛著一袋沉甸甸的穀物,那是歲月和病痛加諸在她身上的重量。
“小時候你總背著我上村口的石階。”陳景辰忽然開口,用哈尼語輕聲說,“那時候你說,等我長大了,就背你走。”
母親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角的皺紋裏盛著淚光“那時候你才這麽點大。”她用手比劃著,“現在倒過來了,成你扶著我了。”
“這叫輪流轉。”陳景辰也笑了,心裏卻酸酸的。他想起母親年輕時背他上山采蘑菇的樣子,那時她的脊背挺直,像山間的青鬆,如今卻被歲月壓彎了,像深秋的稻穗。
到了三樓住院部前台,穿著粉色護士服的女兵正在整理病曆。看見他們進來,她立刻站起身,笑容幹淨得像山間的清泉“是陳秀芸阿姨吧?李醫生已經跟我們交代過了,我來給您辦住院手續。”
陳景辰把醫保卡和身份證遞過去,護士熟練地在電腦上操作著,打印機“滋滋”響著吐出住院手環。她接過手環,輕輕套在母親手腕上,動作輕柔得像撫摸易碎的瓷器“阿姨,這手環別摘下來,做檢查、輸液都要用的。”
母親看著手腕上藍白相間的手環,上麵印著“陳秀芸”三個字和一串數字,眼神裏有些茫然。陳景辰用哈尼語解釋了一遍,她才輕輕“嗯”了一聲,抬手摸了摸手環,像是在確認它的存在。
“住院號是3072,病房在走廊盡頭的306室,靠窗的床位,采光好。”護士遞過一把鑰匙,“這是儲物櫃的鑰匙,貴重物品可以鎖起來。”
陳景辰接過鑰匙,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心裏忽然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從老家到昆明,從掛號到檢查,像走了很長很長的路,現在終於到了落腳點。
306病房裏已經住了兩位病人,一位是白發蒼蒼的老奶奶,正靠在床頭織毛衣;另一位是中年男人,坐在窗邊看報紙。看見他們進來,老奶奶抬起頭,笑著打招呼“新來的?”
“嗯,剛辦完手續。”陳景辰回以微笑,扶著母親走到靠窗的床位。
病床是淡藍色的,鋪著雪白的床單,上麵印著細小的碎花,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床單上,暖洋洋的。陳景辰扶母親坐下,床墊微微下陷,發出輕微的聲響。他彎腰幫母親脫鞋,看見她襪子的後跟磨破了個洞,露出裏麵的腳後跟,粗糙得像老樹皮。
“我帶了新襪子。”陳芷雅趕緊從包裏翻出一雙純棉襪,蹲下來幫母親換上,“這雙軟和,穿著舒服。”
母親的腳冰涼,陳芷雅換襪子時特意用手心焐了焐,母親舒服地歎了口氣,用哈尼語說“還是我家芷雅心細。”
父親把行李袋放在儲物櫃裏,拿出母親常用的搪瓷杯,去走廊盡頭的熱水間接了杯溫水“喝點水,潤潤嗓子。”
母親接過水杯,小口喝著,眼神落在窗外。窗外是醫院的後山,鬆柏鬱鬱蔥蔥,幾隻麻雀在樹枝間跳來跳去,嘰嘰喳喳地叫著,給這沉悶的病房添了幾分生氣。“這地方倒敞亮。”她輕聲說,語氣裏帶著點釋然。
陳景辰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床邊,看著母親略顯疲憊的臉,輕聲說“媽,今天已經檢查了好幾項,明天再查幾項就全結束了。您就在這兒好好治病,啥也別想,安心住著。”
他頓了頓,握住母親的手,認真地說“錢的事您千萬別操心,我來想辦法。就算……就算不夠,我再跟朋友借,總能湊齊的。這次咱們好好檢查,好好治療,就算不能一下子好利索,總能減輕點痛苦,治好多數毛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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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住院手環,嘴唇動了動,聲音裏帶著濃濃的哽咽“好,來都來了,就好好治……隻是……隻是又給你們添負擔了。”她抬起頭,眼圈紅得像熟透的櫻桃,“媽這心裏堵得慌,咱家本就不寬裕,現在更是雪上加霜……你剛還完貸款,芷雅剛上班,芷妍家裏也不寬裕……”
她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砸在雪白的床單上,暈開一小片水漬。“我這病就是個無底洞啊……”她用袖子擦著眼淚,肩膀一抽一抽的,“還不如不治了,省得拖累你們……”
“媽!您別這麽說!”陳景辰打斷她,聲音有些發顫。他最怕母親說這種話,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小時候您跟爸養我們長大,供我們讀書,吃了多少苦?現在我們長大了,該我們孝順您了,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拿起母親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母親的手心雖然涼,卻帶著讓他安心的溫度。“您忘了?小時候我發高燒,您背著我走十幾裏山路去看病,那時候咋不說拖累?現在輪到我們了,您就該享福了。”
父親在旁邊也紅了眼圈,他不善言辭,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你媽就是這性子,一輩子替別人著想,從沒為自己活過。”他蹲在母親麵前,像年輕時那樣,輕輕拍著她的手背,“秀芸,咱聽孩子的,好好治病。等病好了,咱回家種玉米,我給你搭個棚子,你就在棚子底下看著,啥也不用幹。”
陳芷雅也走過來,拿出紙巾給母親擦眼淚“媽,您就放寬心。我跟哥都掙錢了,雖然不多,但夠您治病的。等您好了,我帶您去買新衣服,咱也穿得漂漂亮亮的。”
病房裏的老奶奶放下手裏的毛衣,笑著說“大姐,孩子們說得對,咱這歲數,能好好活著,就是給孩子們攢福氣呢。我那時候也總說拖累孩子,現在病好了,能幫他們看看孫子,多好。”
母親聽著大家的話,眼淚漸漸止住了,隻是還在小聲抽噎。她看著陳景辰,又看看女兒和丈夫,眼神裏的愧疚慢慢被暖意取代。“你們啊……”她搖了搖頭,嘴角卻忍不住向上彎了彎,“就是太慣著我了。”
“不慣著您慣著誰?”陳景辰笑了,幫母親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您是咱家的老寶貝。”
母親被逗笑了,用哈尼語嗔怪道“沒大沒小。”眼角的皺紋裏盛著淚光,卻閃著幸福的光。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把病房裏的影子拉得很長。陳景辰看著母親靠在床頭,和父親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妹妹在旁邊削蘋果,病房裏的氣氛漸漸變得溫馨起來。他知道,住院隻是治療的開始,後麵還有很多難關要過,但隻要一家人這樣齊心協力,相互扶持,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
走廊裏傳來護士查房的聲音,“306床,陳秀芸阿姨,該量體溫了。”穿著粉色護士服的女兵推門進來,手裏拿著體溫計,笑容依舊幹淨明亮。
陳景辰接過體溫計,幫母親夾在腋下。母親順從地配合著,眼神裏已經沒有了剛來時的怯意,多了幾分平靜和安心。
陳景辰看著母親的側臉,在夕陽的餘暉裏,她的輪廓柔和得像幅水墨畫。他在心裏默默說媽,您放心,有我們在,一定讓您好起來。我們還要一起回老家種臘梅,一起去看雪山,一起過好多好多日子呢。
病房外的走廊裏,腳步聲、說話聲、儀器的滴答聲依舊,像一首永不停歇的生命之歌。而306病房裏,這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用愛和牽掛,編織著對抗病痛的力量,也編織著對未來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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