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雄的第七天，天終於放晴了。陽光透過薄霧，在項目部的空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積雪開始融化，屋簷上滴下的水珠“叮咚”作響，像在為陳景辰的離開倒計時。他把整理好的資料最後核對了一遍，裝進檔案袋裏，邊角被他用膠帶仔細加固過——這是施清研教他的，“重要的東西，就得仔細護著”。
    收拾行李時，他從抽屜裏翻出那個紅色的馬克筆，猶豫了一下，還是放進了包裏。或許，下次見麵時，能親手還給她。
    “景辰，真走啊？”老周背著雙手站在宿舍門口，眼裏帶著點不舍，“不再待兩天？清研丫頭說中午請你吃羊肉粉呢。”
    “不了周叔，巧家那邊還有事，楊經理催好幾回了。”陳景辰拉上行李箱的拉鏈，“羊肉粉等下次回來再吃，到時候還得麻煩您給我指路。”
    “這話說的。”老周笑了，眼角的皺紋堆成了菊花，“路上慢點，雪化了路滑。”
    “哎，知道了。”
    陳景辰拖著行李箱往九直管的項目部走，路麵濕漉漉的，倒映著藍天白雲，像塊巨大的鏡子。他提前給施清研發了消息，說“要回巧家了，過來跟你道個別”，她回了個“我在辦公室等你”的表情包，還是那隻搖尾巴的小狗。
    九直管的辦公樓比三直管的舊些，牆皮有些剝落，卻被打掃得幹幹淨淨。陳景辰剛走到二樓，就看見施清研站在辦公室門口等他，穿著件淺灰色的羽絨服，頭發紮成利落的馬尾，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和他第一次在鎮雄見到時一模一樣。
    “來了。”她側身讓他進來，辦公室裏飄著淡淡的咖啡香，“剛泡的，速溶的，你嚐嚐。”
    “你還愛喝這個。”陳景辰接過紙杯，暖意順著指尖蔓延開來。他記得以前加班，施清研總愛衝兩杯速溶咖啡，說“苦點才提神”，他總嫌太甜，每次都讓她少放糖。
    “改不了了。”施清研笑著坐下，指了指桌上的資料，“這是九直管的安全台賬，我整理了一半，你幫我看看有沒有問題？”
    陳景辰湊過去，認真翻看起來。她的字跡還是那麽清秀，關鍵數據用紅筆標得清清楚楚，連班組整改的反饋意見都附在了後麵。“做得挺好的。”他指著其中一頁，“這裏的臨邊防護驗收，最好加上監理的簽字，更規範些。”
    “我也是這麽想的，等會兒就去找監理。”施清研點點頭，把他的建議記在便簽上，“你呢？巧家那邊的項目進展咋樣？進度有沒有問題？”
    “放心，楊經理盯著呢，上周剛請專家驗過，說‘穩得很’。”陳景辰笑了，“就是最近趕工期，工人有點疲勞，我回去得重點抓抓班前安全交底。”
    “那可得盯緊點。”施清研的語氣嚴肅起來，“疲勞作業最容易出問題，班前會不能走過場，得讓每個人都清醒著上工。”
    “知道，我準備搞個‘安全問答’，答對了給點小獎勵，調動下積極性。”
    “這個法子好！”施清研眼睛一亮，“我這邊也試試，正好庫房裏還有些安全帽和反光背心，能當獎品。”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工作，從臨邊防護到腳手架搭設，從工人培訓到隱患整改，像以前在鎮雄加班時那樣，話題永遠離不開“安全”二字。陽光透過窗玻璃照進來，在資料上投下長方形的光斑，空氣中的咖啡香混著紙張的油墨味，竟有種時光倒流的恍惚。
    陳景辰看著施清研認真的側臉，心裏忽然鬆了口氣。她還是那個她，哪怕換了環境，對工作的熱情和認真一點沒變。那些擔心她會消沉、會退縮的念頭，此刻看來，倒是自己多慮了。
    “對了，我報了注冊安全工程師的考試。”施清研忽然說，手裏轉著支筆，“明年五月份考，這陣子得抽時間看書了。”
    “好事啊！”陳景辰由衷地替她高興，“你基礎好，肯定能過。我前年考的時候，資料還在呢，回去給你寄過來？”
    “真的？那太好了！”施清研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我正愁找不到靠譜的複習資料呢。”
    “沒問題，都是重點筆記，還有幾套真題，你做著試試。”陳景辰想起自己備考時的日子，每天學到半夜，施清研總在他桌上放盒牛奶，說“補腦”，“對了，有不懂的題隨時問我，雖然我記性差，但考點還記得些。”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那時候總覺得畢業遙遙無期，沒想到現在都在工地上摸爬滾打兩年了。”施清研感慨道，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時間過得真快。”
    “可不是嘛。”陳景辰看著窗外，陽光正好，幾個工人在樓下搬運材料，動作有條不紊，“以前總想著‘快點畢業，去工地上大幹一場’，真到了這時候，才知道不容易。”
    “但也挺值的。”施清研接話，語氣裏帶著點驕傲，“上次去檢查，一個老工人跟我說‘小施啊，多虧你上次攔住我，那腳手架還真有問題’，聽到這話，覺得再累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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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景辰點點頭。他懂這種感覺——不是為了獎金，不是為了表揚，就是單純地因為自己的認真，護住了一條人命，守住了一份平安。這種踏實，是任何東西都換不來的。
    “對了，我給你帶了樣東西。”陳景辰忽然想起什麽，從包裏掏出個小本子，“這是我整理的安全隱患案例集，都是這兩年遇到的真實案例，有原因分析，有整改措施，你看看或許有用。”
    本子是他特意買的硬殼本，裏麵的字跡不算好看，卻一筆一劃寫得認真。施清研接過來，翻開第一頁，是巧家項目的深基坑滲水案例，配圖是他用手機拍的現場照片，標注著“滲水點位置”“處理方案”。
    “你還真整理了啊。”她的聲音有點啞，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次視頻你說要弄，我還以為你隨口說說。”
    “說過的話哪能不算數。”陳景辰撓了撓頭，“裏麵有幾個案例跟九直管的情況有點像，你參考著來，別走彎路。”
    施清研把本子小心翼翼地放進抽屜，鎖好，像藏了個寶貝“謝謝啊，景辰。”
    “跟我客氣啥。”
    兩人又聊了會兒，陳景辰看了看表，已經快十一點了“我該走了，再晚趕不上回巧家的車了。”
    “我送你。”施清研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不用，我自己能行。”
    “沒事，正好活動活動。”
    走到樓下，陽光更暖了，積雪融化的水珠順著樹枝往下滴，落在兩人的肩膀上，涼絲絲的。陳景辰拖起行李箱，輪子在水泥地上發出“咕嚕”的聲響。
    “到了巧家給我發個消息。”施清研說。
    “嗯。”
    “注冊安全工程師的資料別忘了寄。”
    “忘不了。”
    “工作別太拚，按時吃飯。”
    “你也是，九直管事多，別總熬夜。”
    兩人站在路口，說了幾句叮囑的話，忽然都沉默了。風輕輕吹過，帶著雪後泥土的清新，遠處傳來塔吊運轉的“嗚嗚”聲，像在為這離別伴奏。
    陳景辰看著施清研，想說點什麽，比如“九直管不好待就告訴我”，比如“別硬撐著”，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知道，以她的性子，這些話不必說，她也懂；而他能做的，就是在她需要時，遞上一份資料，解答一個疑問，像此刻的陽光，沉默，卻始終都在。
    “那我走了。”陳景辰拉起行李箱，朝她揮了揮手。
    “嗯，路上小心。”施清研也揮揮手，臉上帶著笑，眼裏卻亮得像有光。
    陳景辰轉過身，一步步往前走，沒有回頭。他知道，這不是結束，隻是暫時的分別。他們都在安全這條路上走著，或許隔著重山，或許隔著遠水，但隻要都還在認真做事，都還在守護著那份初心，總有再見麵的一天。
    行李箱的輪子碾過積水，濺起細小的水花，像在為他送行。陳景辰抬頭看了看天，陽光正好，藍得像塊透明的玻璃。他想起施清研說的“注冊安全工程師考試”，想起自己包裏的紅馬克筆，忽然覺得心裏格外踏實。
    前路還長，但隻要方向對了，腳步就不會慌。
    他加快了腳步，身影漸漸消失在路的盡頭，身後的陽光裏，施清研還站在原地，手裏緊緊攥著那個裝著案例集的抽屜鑰匙，像握著一份沉甸甸的約定。風過時，帶來遠處工地的喧囂，也帶來兩個年輕人對未來的篤定——好好幹，幹好事，在安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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