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去見黃汀蘭他們，宋知若便一個人在院子裏閑逛。
    白日裏看過的假山流水，此刻在暮色中籠上一層朦朧的薄紗。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廊下的仿古宮燈次第亮起，將青磚地照得明明滅滅。
    經過垂花門時，隱約聽見前麵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是老太太的嗓音，帶著幾分刻意壓低的喟歎：
    “……小寶說穿越前的事，沒提起過我這老婆子。”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種釋然的輕顫，“想來那時候，我多半是不在了。”
    宋知若的腳步猛地頓住，心像被什麽東西攥了一下。
    小寶確實說過，他出生的時候，小老太太已經不在了。
    沒想到，竟被她老人家想到了這一層。
    她下意識地躲在月洞門後的太湖石旁，指尖冰涼。
    緊接著是丁姨驚慌的聲音：“老夫人您別這麽說，小寶肯定是年紀小，不記得了……”
    “這有什麽不能說的。”老太太反倒笑了，那笑聲裏卻藏著不易察覺的悵然，“我活了這麽大把年紀早就活夠了，以前隻是擔心小老二，怕我走了，他就孤家寡人一個人，連個說話的都沒有。”
    “現在不一樣了，有小寶這麽個聰明寶貝，還有知知這麽好的孫媳婦陪著他……我就是哪天走了，也能放心合上眼了。”
    “不會的！”丁姨略帶哽咽的嗓音響起來，“老夫人您別亂想，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湧上宋知若的喉頭，又被她狠狠咽了下去。
    她想起老太太第一次見小寶時，抱著孩子笑得眼睛眯成縫的模樣。
    想起她硬塞給小寶古董時的固執。
    想起她提起粉鑽項鏈時眼裏的期待。
    那些畫麵交織在一起，化作滾燙的暖流，衝刷著她心底的猶豫與隔閡。
    “奶奶，”她在心裏無聲地開口，眼神越發堅定，“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下個月4號，就是膠囊醫生最後一批數據反饋的日子。
    隻要這批數據沒事，她馬上就能給奶奶做手術。
    宋知若不想這時候去打擾裴奶奶，徒增傷感。
    她從月洞門轉出來，準備去小寶房間陪他，卻在轉角處撞上一道帶著酒氣的身影。
    裴峻昊斜倚在雕花柱旁，嘴角掛著譏誚的笑，眼底卻是化不開的陰鷙。
    “宋知若，”他揚起下巴，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怒氣，“你果然早就背叛了我！”
    他聽說那個小孩，真的是宋知若和裴越生的後，肺都快氣炸了。
    一顆心如同被人放在油鍋裏炸了一遍。
    自己對她那麽好，照顧了她四年，她居然早就跟小叔勾搭在一起了。
    這讓他怎麽接受！
    宋知若見他一副被戴綠帽的樣子，一臉莫名其妙。
    總覺得裴峻昊從跟宋婉寧訂婚後，腦子就殘廢了。
    她無所謂的態度更加激怒了裴峻昊。
    他伸手去拽宋知若的手腕：“我還以為你多清高呢，為什麽你願意給我小叔做小，卻不肯給我做小？”
    宋知若厭惡至極，連眼皮都未抬，隻在裴峻昊試圖伸手抓她時，輕輕側身避開。
    她迎上裴峻昊充血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語氣卻冷得像臘月的冰
    ：“因為你已經夠"小"了，再"小"就找不著了！“
    “你！”裴峻昊氣得臉色由青轉白，又猛地漲紅，像被人狠狠摑了耳光。
    似是沒想到，當初那個滿眼溫柔的女孩兒，能對他說出這種話。
    “反了天了！”一聲厲喝從垂花門方向傳來。
    黃汀蘭和裴柏軒快步走過來，黃汀蘭剛好聽見宋知若那句“小”，又見兒子氣得渾身發抖，立刻指著宋知若的鼻子罵道：“你是什麽東西！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敢這麽跟我兒子說話？！”
    裴柏軒也上下打量著宋知若，眼神裏滿是毫不掩飾的鄙夷：“你就是那個保姆生的女兒，難怪說話這麽沒教養！峻昊，爸爸跟你說過多少次，這種女人長得再好看，養在外麵當玩意兒就行了，怎麽還讓她鬧到家裏來了！“
    話落，黃汀蘭的臉色卻不由地一僵。
    想起了他在外麵的那些“玩意兒”。
    黃汀蘭轉而指著宋知若，把所有怒氣都撒在了他身上：
    “識相點就趕緊滾，別髒了我們裴家的地！”
    就在黃汀蘭的手指幾乎戳到宋知若臉上時，一道黑影橫插過來。
    裴越不知何時已站在宋知若身前。
    他甚至未看裴柏軒夫婦一眼，隻將宋知若輕輕往後一帶，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我的人，”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冰封千裏的寒意，目光緩緩掃過裴峻昊，最後落在裴柏軒夫婦臉上，“輪得到你們來指手畫腳？”
    裴柏軒臉色一僵：“小老二，你……”
    他怎麽能在一個外人麵前這麽說自己。
    自己好歹也是他的哥哥！
    “第一，”裴越打斷他，指尖漫不經心地拂過袖口不存在的褶皺，“知知是小寶的母親，也是老太太親自認下的人。”他抬眸，眼神冷冽如刀，掃向裴峻昊，“你們口中的‘保姆女兒’，現在站在你們麵前，是你需要行禮的長輩。”
    裴峻昊神色一變。
    黃汀蘭尖叫出聲：“她算什麽長輩！不過是……”
    “第二，我後悔了。”就在他們揣測裴越到底是什麽意思的時候，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像臘月的寒風刮過。
    “我後悔剛剛給你們臉，讓你們進來了！”
    原本是讓他們見一眼奶奶，好死心。
    居然敢在這裏欺負他的人！
    他看向門口的傭人，“全部趕出去！”
    裴峻昊三人愣住。
    裴柏軒不敢對裴越怎麽樣，隻好狠狠盯著裴峻昊：
    “都是你幹的好事！”
    他們好不容易才說服裴越可以進來，全被他搞砸了。
    這下，老太婆又隻聽裴越一個人的話。
    “爸媽，裴峻昊哥哥，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門口突然又傳來一道柔軟的聲音。
    宋婉寧指節攥得泛白，看向宋知若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針。
    她聽傭人說裴峻昊來了這邊。
    就知道他還是放不下宋知若那個賤人。
    尤其是在看到，宋知若現在還被裴越緊緊護在懷裏。
    她心底嫉恨幾乎要順著目光滴下來。
    這個賤人命怎麽這麽好。
    當初想攀峻昊的高枝沒成功。
    居然被她攀上了裴越，比裴峻昊還高的高枝！
    宋知若看到宋婉寧，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目光似不經意地掃過宋婉寧緊繃的臉：
    “宋婉寧，你不是說R博士一個月後就會回來，現在都過去二十天了，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宋婉寧下意識攥緊了手機。
    神秘人已經五天聯係不上了！
    宋知若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問。
    她強壓下喉間的幹澀，冷笑一聲：“R博士的行程豈是你能揣測的？人家在海外有跨國項目，忙得腳不沾地——”
    “哦？”宋知若拖長語調，眸光似笑非笑，“可你當初說得像親眼見了他的日程表，連航班號都快報出來了。”
    宋婉寧強裝鎮定地揚起下巴：
    “R博士那樣的大人物，行程變動再正常不過！他在海外有那麽多重要研究項目，臨時有突發情況耽擱了不行嗎？”她刻意提高音量，聲音裏帶著幾分虛張聲勢的尖銳，“倒是有些人，自己沒本事搭上R博士的線，就見不得別人好，在這兒陰陽怪氣！”
    宋知若笑笑。
    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到時候，看她去哪裏，給他們變出一個R博士出來！
    倒是黃汀蘭見宋婉寧的神情不對，不由疑惑道：
    “婉寧，你之前說的那麽肯定，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裴峻昊也皺眉，狐疑的視線在未婚妻臉上打轉：
    “婉寧，你不會是被人騙了吧？”
    宋婉寧幹笑一下：“怎麽會！”
    “那你說，R博士到底哪天回國？”黃汀蘭追問。
    宋知若也頗有些興趣地看過來。
    沒想到宋婉寧倒是很篤定地說道：
    “5號，下個月5號R博士一定會來裴家！”
    下個月5號？
    宋知若心中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