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鋒的膝蓋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指節因用力抵住太陽穴而泛白。
    他能聽見顱骨深處傳來玻璃碎裂般的脆響，識海中心那團黑霧不再是混沌的霧團，竟凝出了與他容貌分毫不差的身影——連左眉尾那顆淡褐色的小痣都如出一轍。
    "你以為你是在繼承？"黑霧人影歪著頭笑，指尖漫不經心地劃過韓鋒識海中那道若隱若現的本命神魂，"不，你在被取代。"話音未落，黑霧指尖突然刺入神魂，韓鋒喉間湧出腥甜，眼前金星亂冒。
    "小鋒！"蘇婉的驚呼穿透識海的轟鳴。
    她半跪在韓鋒身側，冰魄劍早不知何時被踢到牆角，此刻正攥著他顫抖的手腕，將祖傳的寒魂玉按在他額前。
    寒玉沁涼的觸感順著皮膚滲入，卻壓不住韓鋒體內翻湧的灼熱，"他的脈搏亂得像擂鼓！"她指甲幾乎要掐進寒魂玉裏，眼底泛著血絲，"他在和自己戰鬥！
    我們必須幫他清醒過來！"
    唐曉曉的古籍在地上攤開，紙頁被她慌亂的動作掀得嘩嘩作響。
    這個總把碎發別在耳後的考古新人此刻額角沾著符紙碎屑，指尖在泛黃的紙頁上快速遊走"找到了！"她突然按住某段文字，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老周頭筆記裏說過，天師印本是曆代天師以神魂祭煉的器靈！
    如果繼承者意誌不堅"她喉結滾動，聲音發顫，"殘魂會吞噬其神識取而代之！"
    韓鋒的金瞳徹底褪成暗紅，冷汗順著下頜滴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他能清晰感覺到黑霧人影正在蠶食他的記憶三歲時被師父揪著耳朵背《相術要訣》的酸澀，在潘家園蹲守三天隻為等個漏兒的疲憊，還有初見蘇婉時，她站在考古現場月光裏的模樣這些鮮活的片段正被黑霧一點點抽離，像被人用濕布抹去的墨痕。
    "不行"他從齒縫裏擠出嘶啞的氣音，右手突然抓住蘇婉按在他額前的手。
    寒魂玉的涼意順著掌心竄入，竟在識海深處撕開一道細縫。
    黑霧人影的冷笑僵在臉上，抬手要去捂那道裂縫，卻見韓鋒的本命神魂突然泛起微光——那是他從小到大所有"裝傻"時的片段被同行嘲笑"憨貨"時攥緊的拳頭，被世家子弟推搡時咬碎的後槽牙，還有每次用"天機之眼"看破寶物時，藏在憨厚笑容下的暗喜。
    "這些"韓鋒的睫毛劇烈顫動，嘴角溢出鮮血，卻笑得比任何時候都清晰，"都是我的。"他的神魂突然暴起，裹著那些被黑霧抽走的記憶碎片，狠狠撞向黑霧人影！
    識海裏炸開刺目金光。
    黑霧人影發出尖銳的嘶鳴，身形開始崩解。
    韓鋒的額間突然泛起淡金，那枚本該完全褪色的龍形印記竟重新浮現，雖然淺得幾乎透明，卻像根燒紅的細針，"噗"地紮進黑霧人影心口。
    "不可能"黑霧的聲音帶著驚恐，"你不過是個市井相師"
    "我是韓鋒。"韓鋒緩緩抬起頭，泛紅的眼白裏重新亮起金芒，"在潘家園蹲過四十七個漏兒，替蘇教授鑒過十二件西周青銅器，唐曉曉抄錯的甲骨文我糾正過八次。"他的聲音越來越穩，每說一句，識海裏的金光便強盛一分，"我騙過所有人，但沒騙過自己——我要查清師父的死因，要揭開千年皇陵的秘密，要"他看向蘇婉染血的指尖，喉結滾動，"要活得明明白白。"
    黑霧人影發出最後一聲尖叫，徹底消散在識海深處。
    韓鋒向前栽去，被蘇婉穩穩接住。
    他的呼吸逐漸平穩，額間的龍印雖未完全恢複，卻不再褪色。
    唐曉曉癱坐在地，後背抵著冰涼的青銅燈樹。
    她顫抖著合上古籍，抬頭時發現紅衣女不知何時已收了軟劍，正垂眸擦拭劍刃，劍尖卻始終對著地宮入口方向。
    "咳"韓鋒咳嗽兩聲，伸手抹了把嘴角的血，衝蘇婉扯出個虛弱的笑，"這次沒給你丟臉吧？"
    蘇婉沒說話，隻是用力攥緊他的手。
    她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正在回升，不再像剛才那樣燙得灼人。
    "醒了？"紅衣女突然開口，軟劍入鞘的清鳴在空蕩的地宮裏格外清晰。
    她掃了眼韓鋒重新泛起金芒的瞳孔，又瞥向仍有裂紋的帝心晶，指尖輕輕叩了叩腰間的飛鏢囊，"現在的問題是"她壓低聲音，目光掃過眾人，"你們誰有辦法喚醒他？"
    紅衣女的話音未落，指尖剛要觸及飛鏢囊的銅扣，忽然瞳孔驟縮。
    她感知到的氣息變化像根淬毒的銀針，順著靈覺直紮後頸——那分明是方才被擊潰的黑霧殘魂的氣機，正從韓鋒丹田處翻湧而上，裹著股古老而陰鷙的威壓。
    "小心！"她軟劍出鞘的清鳴與蘇婉的驚呼同時炸響。
    韓鋒緩緩睜眼，金瞳裏的光色不再是溫潤的琥珀金，反而像被血浸透的琉璃，泛著刺目的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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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撐著蘇婉的胳膊坐直，指節卻反常地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我才是真正的繼承者。"尾音拖得極長，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不屬於他的沙啞。
    蘇婉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痛意讓她保持清醒。
    她望著韓鋒泛紅的眼尾，那裏還凝著方才咳血時濺落的血珠，可此刻的眼神卻冷得像冰窖裏凍了千年的玉——那絕對不是她熟悉的小鋒。"唐曉曉！"她側頭低吼，"古籍裏有沒有應對殘魂反噬的法子？"
    唐曉曉正把古籍往懷裏收，聞言指尖一顫，紙頁邊緣被她扯出道皺痕"老周頭說過"她聲音發顫，"說天師殘魂會模仿宿主記憶，甚至能複刻性格但、但他方才明明已經擊潰黑霧了！"
    "那是他故意的。"紅衣女突然插話。
    她的劍尖仍指著地宮入口，但餘光始終鎖著韓鋒。
    方才韓鋒識海爆發金光時，她瞥見他眉心跳動的龍印——那抹淡金裏藏著算計的鋒芒，"這小子在釣魚。"
    話音未落，韓鋒的表情突然扭曲。
    他鬆開蘇婉的手腕，捂住太陽穴，指縫裏滲出細細的血線"不對這不是我的選擇這是你的計劃"他的聲音開始重疊，一道是他原本的清朗，另一道卻帶著千年歲月的沉鬱，"你早就算準我會吞噬你，所以設下陷阱"
    蘇婉瞬間抓住他顫抖的手，寒魂玉的涼意順著掌心渡過去。
    這次韓鋒沒有抗拒，反而借著力道攥緊她的手，指腹在她虎口處輕輕摩挲——那是他們之間的暗號，代表"我清醒著"。
    識海深處，韓鋒的神魂懸浮在混沌虛空中。
    對麵的黑霧已完全凝成人形，正是古籍裏記載的第九天師廣袖長袍，腰間懸著枚刻滿星紋的青銅印，眉骨高挺，眼尾上挑，連左眉尾的淡褐痣都與韓鋒分毫不差。
    "好算計。"第九天師撫掌而笑，青銅印在掌心流轉著幽光，"故意讓我占據識海表層，好順著我的氣機摸到核心。"他指尖輕點，虛空中浮現出韓鋒從小到大的記憶碎片在潘家園蹲漏兒的憨笑，替蘇婉鑒寶時藏在鏡片後的銳利，甚至昨夜在篝火邊替唐曉曉糾正甲骨文時的認真。
    韓鋒的神魂周身泛起金芒，"天機之眼"在識海中化作一輪小太陽，將那些記憶碎片照得纖毫畢現"你以為吞噬了我的記憶，就能變成我？"他一步踏碎腳下的虛空，"但這些記憶裏，藏著我師父用血寫的《破妄訣》——每段"裝傻"時的不甘，每次被嘲笑時的咬牙，都是我對抗宿命的刀。"
    第九天師的笑容僵住。
    他忽然發現，那些被他視為養料的記憶碎片，此刻竟化作千萬把金刃，順著他與韓鋒神魂相連的縫隙倒刺進來。"你不過是個市井相師！"他怒吼著揮動青銅印，"我用三百年光陰祭煉天師印，用十萬生魂滋養神魂，你憑什麽"
    "憑我是韓鋒。"韓鋒的金瞳在識海中徹底睜開，所有記憶碎片在他身後凝聚成半透明的虛影——那是他二十三年人生的全部，鮮活、滾燙、帶著煙火氣，"憑我師父說過，相師的命數，從來不是別人刻在骨頭上的，是自己走出來的。"
    他抬手，掌心凝聚的金光直刺第九天師眉心。
    青銅印在接觸金光的瞬間發出哀鳴，裂紋從印鈕的龍首開始蔓延。
    第九天師的身形開始崩解，眼中的瘋狂逐漸被驚恐取代"你你毀了我的轉世計劃那些皇陵裏的"
    "轟！"
    識海外部，韓鋒猛然睜眼。
    金瞳裏的猩紅徹底褪去，隻餘下清透的琥珀色。
    他抬手抹了把額角的冷汗，發現蘇婉的手還攥著他，掌心全是濕冷的汗。
    "成功了？"唐曉曉湊近，眼底還帶著驚魂未定的血絲。
    韓鋒沒說話，隻是盯著自己的掌心。
    那裏浮著幾縷淡金的光絲，像是被揉碎的星子。
    他能感覺到識海深處有什麽東西在蠢動——不是黑霧，而是更古老、更神秘的存在，像被封在琥珀裏的蟲，正緩緩舒展翅膀。
    "第九天師沒那麽簡單。"他突然低聲道，聲音輕得像歎息。
    蘇婉剛要問，他卻抬手指向自己的識海方向，"他留下的東西，遠比我們想象的更深。"
    地宮的風突然灌進來，吹得唐曉曉的古籍嘩啦翻頁。
    紅衣女的劍尖突然顫了顫，她猛地轉頭看向入口方向——那裏不知何時多了道影子，像團被揉皺的黑布，正緩緩往地宮裏滲。
    而在韓鋒識海最深處，那幾縷淡金光絲正逐漸凝聚成碎片。
    每片碎片上都刻著細密的符文，在虛空中緩緩旋轉，仿佛在等待某個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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