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鋒是被一陣刺痛驚醒的。
    先是後頸傳來細密的麻癢，像有千萬根銀針在皮膚下遊走，接著是胸腔裏翻湧的熱流，從心髒位置往四肢百骸竄，連指尖都跟著發燙。
    他猛然睜眼，入目是一片晃動的橙紅色——蘇婉的發梢掃過他鼻尖，銀簪上的碎光刺得他眯起眼，直到看清她緊抿的唇線和泛著青黑的眼尾。
    \"你終於醒了！\"蘇婉的指尖還停在他額前，鎮魂符的朱砂墨跡在她指腹暈開，像一滴凝固的血。
    她原本搭在他胸口的手猛地收回，卻又在半空頓住，最終虛虛護在他頸後，\"剛才你心跳停了三息。\"
    韓鋒張了張嘴，喉嚨像灌了砂紙。
    他想撐著祭壇起身，卻發現後背的石磚涼得刺骨，而剛才在虛空中那道撞進胸口的金光，此刻正化作灼燒般的熱意，在他識海深處翻湧。
    \"別動。\"蘇婉按住他肩膀，眉峰卻越蹙越緊，\"你身上......有股陌生的氣息。\"她湊近了些，發間的薄荷香混著鎮魂符的艾草味湧進他鼻腔，\"像......像某種規則在流動。\"
    \"規則？\"韓鋒重複著，忽然聽見身側傳來\"嘩啦\"一聲。
    唐曉曉不知何時跪坐在祭壇邊緣，《天命書》攤在膝頭，她原本沾著墨跡的指尖此刻正抵著書頁，指節發白。\"天師印記......\"她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半度，尾音發顫，\"完全蛻變了。\"
    韓鋒下意識摸向自己眉心——那裏原本盤踞著天師印記的紋路，此刻卻隻剩一片溫熱的麻癢。
    唐曉曉突然抓住他手腕，將他的手掌按在《天命書》泛黃的紙頁上。
    他看見自己手背的金色紋路正在發光，那些原本零散的線條竟連成了一張細網，在書頁上投下半透明的影子。
    \"逆命印記。\"唐曉曉喉結動了動，翻到某一頁拍在他麵前，\"古卷裏說，當相師的印記不再受天命約束，反而能編織命運軌跡時......\"她抬頭看他，眼底泛著水光，\"你已經不再是命運的一部分。\"
    祭壇外突然傳來金屬摩擦的輕響。
    紅衣女不知何時掠上了祭台旁的石梁，她的劍半出鞘，劍穗上的珊瑚墜子在火把下紅得刺眼。\"東南方第三塊石磚下的淬毒弩機被拆了。\"她腳尖點地躍回地麵，靴底碾過一片碎木屑，\"西北側的引魂幡陣被人用劍挑了主繩。\"她盯著韓鋒，瞳孔裏映著跳動的火光，\"有人替我們清了守陵世家的埋伏。\"
    \"誰？\"蘇婉的手不自覺攥緊了腰間的洛陽鏟。
    紅衣女搖頭：\"手法太幹淨，沒有留下氣勁痕跡。\"她的指尖輕輕劃過劍刃，\"但能在我們毫無察覺時清掉這些殺招......\"
    \"要麽是幫手，要麽是更危險的獵人。\"韓鋒接話。
    他撐著祭壇坐起來，胸口的熱流突然上湧，眼前閃過虛空中逆帝最後的話——\"你要護的不是某一條命，是......\"
    蘇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的脈搏......\"她的拇指按在他腕間，\"跳得像戰鼓。\"
    韓鋒低頭，看見自己手背的金色紋路正隨著心跳明滅，那些光紋沿著手臂爬向心口，在他鎖骨下方匯集成一枚菱形印記。
    他忽然想起虛空中那道貫穿胸口的金光，想起逆帝說\"成為網本身\"時，那些糾纏的光帶裏蘇婉的笑靨。
    \"所以現在的我......\"他望著蘇婉眼底的擔憂，又看向唐曉曉懷裏簌簌發抖的《天命書》，最後轉向紅衣女手中未收的劍，\"能護得住你們嗎？\"
    這句話問出口的瞬間，祭壇下的地麵突然傳來悶響。
    四人同時轉頭。
    最深處的石縫裏滲出一縷幽藍的光，像有什麽東西正順著地脈往上鑽。
    紅衣女的劍\"嗡\"地出鞘，蘇婉的洛陽鏟已經扣在掌心，唐曉曉手忙腳亂地合起《天命書》往懷裏塞。
    韓鋒卻沒動。
    他盯著自己的掌心，那裏不知何時浮起一道淡金色的符文，紋路既像逆帝道袍上的雲紋，又像虛空中那些光帶的軌跡。
    他輕輕抬手，符文便隨著他的動作流轉，在空氣中劃出半透明的光痕。
    \"這是......\"蘇婉的聲音放輕了。
    韓鋒沒說話。
    他望著那道符文，忽然想起逆帝消失前被風聲撕碎的最後半句話——\"是所有可能的生機。\"
    祭壇外的幽藍光芒越來越盛，遠處傳來守陵世家特有的青銅角鳴。
    但此刻韓鋒的心跳聲蓋過了一切，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符文在掌心發燙，像有什麽至關重要的東西，正順著這道紋路，從虛空中墜入他的血肉。
    韓鋒扶著祭壇邊緣站起時，石磚的涼意透過掌心直鑽骨髓，可他手背的逆命符文卻燙得驚人，像塊燒紅的烙鐵貼在皮膚上。
    那道淡金色紋路順著手臂攀爬，在鎖骨下方的菱形印記處匯作熱流，燙得他喉間發甜——這是力量在重塑經脈的征兆，與從前相師修行時的脹痛截然不同，更像是有雙無形的手，正將他體內被命運枷鎖禁錮的經絡，一寸寸掰開揉碎，再以更堅韌的方式重新編織。
    \"韓鋒？\"蘇婉的手懸在他肘彎，指尖微微發顫，\"你......\"
    \"我沒事。\"他轉頭衝她笑，可這笑容還未展開，便被東南方傳來的風聲截斷。
    那風裏裹著金屬刮擦青石的銳響，像極了守陵世家特有的青銅角鏈——他們總在獵殺目標時，用這種能震碎人魂魄的鎖鏈標記獵物。
    蘇婉的八卦鏡突然在掌心泛起青光。
    她垂眸盯著鏡麵流轉的卦象，睫毛劇烈顫動：\"乾位破軍星動，坤位貪狼星隱......\"她猛地抬頭，鏡片映著韓鋒眉心的逆命印記，\"這次來的不止是守陵人。\"她舔了舔發白的唇，\"有......非人的東西混在其中。\"
    唐曉曉\"唰\"地翻到《天命書》某一頁，泛黃紙頁上的血字在火把下泛著詭異的紅：\"守陵世家與地脈邪靈簽訂過血契！
    他們困在皇陵千年不得輪回，需要活人的命魂維持靈體......\"她的手指戳在\"邪靈\"二字上，指甲幾乎要摳進紙裏，\"韓鋒的天師印記蛻變，等於在天地間點了把火，這些東西聞著味就來了！\"
    紅衣女的劍\"嗡\"地出鞘三寸。
    她側身擋在三人前方，劍穗上的珊瑚墜子隨著呼吸輕晃，在地麵投下跳動的紅影：\"十三道氣息，五道活人，八道......\"她頓了頓，喉結滾動，\"像被剝了皮的野狗，血腥味直往鼻子裏鑽。\"
    韓鋒望著掌心流轉的逆命符文，突然笑了。
    這笑裏沒有懼意，反而帶著幾分釋然——他終於明白逆帝說的\"看清命運全貌\"是什麽意思了。
    從前的他隻能順著命運的絲線走，現在卻能站在高處，看見這些絲線如何糾纏成網，如何將蘇婉的考古隊、唐曉曉的《天命書》、甚至紅衣女這把染過三十七條人命的劍，都捆成一個待宰的繭。
    \"蘇婉，你帶曉曉退到祭壇後方的石梁上。\"他聲音很輕，卻像釘子般釘進空氣裏，\"紅衣，你守左路，我引他們過來。\"
    \"你瘋了？\"蘇婉抓住他手腕，指甲幾乎掐進他肉裏，\"八道邪靈......\"
    \"他們要的是我。\"韓鋒反手握住她的手，觸感比記憶中更涼，\"逆命之力能破邪祟，我現在......\"他低頭看自己手背的光紋，那些紋路正隨著心跳與祭壇下滲出的幽藍光芒共鳴，\"能當餌。\"
    蘇婉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看見韓鋒眉心的逆命印記突然亮如金箔，原本搭在她腕間的手指輕輕一推，竟讓她不受控製地向後退了三步——這是隻有天師境強者才能施展的\"氣禦\"之術，可韓鋒不過七品巔峰！
    \"保護好《天命書》。\"韓鋒轉頭對唐曉曉說。
    女孩抱著古籍的手在抖，卻還是重重點頭。
    他又看向紅衣女，後者衝他比了個\"放心\"的手勢，腳尖在石磚上碾出半道淺痕——那是她起劍式的起手位。
    青銅角鳴突然炸響。
    第一波攻擊來得比想象中快。
    三道黑影從東南方石梁躍下，為首者穿著守陵世家特有的玄色皮甲，麵門卻蒙著張染血的人皮麵具，露出的眼眶裏沒有眼珠，隻有兩團幽藍鬼火。
    他腰間的青銅鎖鏈\"嘩啦\"甩動，鎖鏈末端纏著半截白骨，正滴著墨綠色的屍油。
    \"逆命鎖魂！\"韓鋒低喝。
    掌心符文突然化作金芒炸裂，他能清晰看見那三道黑影的命運絲線——守陵人的線是灰黑的，被邪靈附身的地方泛著腐臭的紫；邪靈的線更淡，像被水浸過的棉絮，一扯就斷。
    他屈指一彈，金芒精準纏上為首守陵人的命線。
    那人大吼著揮鎖鏈砸來，鎖鏈卻在離韓鋒三尺處突然扭曲，白骨尖端\"哢\"地折斷，反向刺進他自己咽喉。
    守陵人瞪圓鬼火般的眼睛，伸手去拔喉間白骨，卻見傷口處湧出的不是血，而是一團團蠕動的黑蟲。
    \"這......\"蘇婉攥緊洛陽鏟的手鬆了鬆。
    她看見韓鋒的影子在火把下泛著金邊，像尊活過來的金漆神像。
    第二波攻擊從西北側襲來。
    這次是五團半透明的邪靈，它們尖嘯著穿過石梁，直接朝韓鋒的命門撲來。
    韓鋒不躲不閃，識海中的\"天機之眼\"轟然睜開——這雙眼睛不再是從前的漆黑，而是金紅相間，每眨一次，就能看清邪靈體內殘留的生魂碎片：有哭嚎的老婦，有抽噎的孩童，還有個攥著撥浪鼓的小丫頭。
    \"送你們輪回。\"他抬手畫了個逆時針的圓，逆命符文在虛空中勾勒出往生咒的輪廓。
    邪靈觸到金芒的瞬間發出刺耳尖叫，它們半透明的身體開始崩解，殘留的生魂碎片卻突然安靜下來，像被春風托著，緩緩飄向祭壇上方的夜空。
    \"韓鋒！\"紅衣女的斷喝讓他猛地轉頭。
    最深處的石縫裏，幽藍光芒已經凝聚成一道人形，那東西沒有五官，全身裹著腐爛的龍紋官服，胸口插著根鏽跡斑斑的青銅釘——是守陵世家供奉的\"鎮陵將\"，用活祭的將軍魂魄煉成的邪物。
    鎮陵將抬起骨節突出的手，祭壇下的地脈突然劇烈震顫。
    韓鋒感覺腳下石磚在開裂，有冰涼的液體漫過他的靴底——是地脈裏的屍水，混著千年腐屍的氣味，熏得人睜不開眼。
    \"小心它胸口的釘！\"唐曉曉突然尖叫，\"《天命書》說，青銅釘封著將軍的殘魂，拔了釘......\"
    話音未落，鎮陵將的手已經按在韓鋒胸口。
    劇痛像電流般竄遍全身。
    韓鋒看見自己的逆命符文在鎮陵將掌心的黑氣中掙紮，金芒被一點點吞噬。
    他聽見蘇婉的驚呼，聽見紅衣女的劍刃劃破空氣，可這些聲音都像隔著層毛玻璃，模模糊糊。
    \"真正的敵人，不是他們......\"
    逆帝的聲音突然在識海炸響，震得韓鋒耳膜發疼。
    他眼前閃過虛空中那片光海，閃過逆帝消失前被撕碎的半句話，閃過蘇婉在考古現場蹲下身，用毛刷清理陶片時睫毛顫動的模樣。
    \"是你自己。\"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瞬間，韓鋒感覺識海深處有什麽東西動了。
    像是有人隔著層薄霧，在他記憶裏最隱秘的角落，輕輕推了扇門。
    那門後傳來的氣息，熟悉得讓他毛骨悚然——是他自己的呼吸聲，是他掌心逆命符文的溫度，是他每次在蘇婉轉身時，藏在眼底的那絲貪念。
    鎮陵將的黑氣突然暴漲。
    韓鋒吐出口血沫，卻在血珠落地的刹那，看清了識海中那道若隱若現的影子——與他輪廓分毫不差，卻沒有眼睛，隻有兩個黑洞洞的眼眶，正緩緩抬起手，指向他心口的逆命印記。
    韓鋒的瞳孔劇烈收縮，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突然變成了兩個人的。
    識海深處那道虛影的指尖，已經觸到了逆命印記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