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豈中介公司走廊，日光燈管嗡嗡作響
    阿歡對著玻璃幕牆整理領帶，鏡麵裏映出張白淨得近乎透明的臉。他第17次把額前碎發捋到耳後，指甲蓋大小的祛痘貼還在泛紅——昨晚熬夜改方案留下的勳章。
    "小歡子，走了。"三太的鱷魚皮包砸在肩頭，驚得他差點撞上旋轉門。這位中介部最年長的項目經理，永遠穿著掐腰西裝踩著細高跟，活像從九十年代港片裏走出來的。
    某科技園區獨棟別墅，真皮沙發散發出陳年雪茄味
    "你們中介啊，就是電視劇看多了。"王總把鍍金打火機拍在方案書上，金屬與紙張相撞的脆響讓阿歡眼皮直跳。三太精心準備的"人力資源生態閉環"ppt還投影在牆上，此刻倒像被當眾扒光的皇帝新衣。
    "我當年做汽車配件，車間裏睡鐵皮櫃，工人偷螺絲釘我蹲門口數包裝袋。"王總突然抓起茶幾上的車模，合金邁巴赫在他粗短的手指間哢哢作響，"你們倒好，張嘴閉嘴上市敲鍾，連員工社保基數都算不明白！"
    阿歡感覺後頸爬上細密的汗，他偷偷瞄向三太。這位雷厲風行的女強人今天格外安靜，睫毛膏暈出的黑暈在眼下洇開，像被雨水打濕的蝴蝶翅膀。
    公司樓下大排檔，霓虹燈管"川香閣"三個字忽明忽暗
    "來，走一個！"王總拎著綠瓶山城啤酒撞過來，泡沫順著瓶頸流進阿歡新買的巴寶莉襯衫。三太的指甲掐進掌心，她分明看見老板特助把整箱xo搬進後備箱，此刻卻隻肯開市價三塊的工業拉格。
    阿歡抿了口啤酒，劣質麥芽糖的甜膩在舌尖發苦。他想起方案書裏精心設計的股權激勵模型，想起熬夜畫的組織架構金字塔，此刻都隨著燒烤爐升起的青煙，碎成滿地齏粉。
    "阿歡！"前台小妹探頭喊他，"財務找你。"
    財務室鐵皮文件櫃林立，阿進正在核對報銷單
    "你說三太組？"戴著黑框眼鏡的阿進推了推鏡框，"這個月就成單？他們組這個月水電費都超支了。"他把鼠標滾輪撥得劈啪響，屏幕上跳動的exce表格像在嘲笑什麽。
    穿熒光綠衛衣的阿頻叼著棒棒糖湊過來："我聽說他們上周去談那個科技園的項目，王總當場把方案書摔桌上了？"
    "何止。"阿進調出oa流程，"返工四次了，每次都被打回來。最新版方案連基礎稅籌都沒做好，王總公司去年剛被稅務稽查過，他們居然敢在方案裏寫"合理避稅"？"
    阿頻突然笑出聲："你知道最絕的是什麽嗎？阿歡昨天在茶水間跟人吹牛，說這個項目談成就能當總監。他連勞務派遣和勞務外包的區別都搞不清！"
    大排檔油膩的塑料桌
    三太突然抓起啤酒瓶，玻璃底重重磕在桌上。王總眯眼看著這個總是精致到發梢的女人，此刻發梢沾著烤串的油星，口紅也斑駁了。
    "您說得對。"三太聲音發顫，"我們就是太想證明自己能做好。總想著把最漂亮的方案拿出來，結果連最基礎的服務都沒做到位。"
    阿歡手裏的烤串"啪嗒"掉進調料盤。他看見三太從鱷魚皮包裏掏出皺巴巴的紙巾，不是平時用的印著ogo的蠶絲手帕，是公司前台免費取用的廉價紙巾。
    三天前項目部晨會
    "我們要做人力資源界的阿裏！"阿歡站在投影幕布前，ppt翻到"三年上市規劃"那頁。底下傳來窸窸窣窣的笑聲，他假裝沒看見老員工們交換的眼色。
    三太當時在做什麽？她正在給新來的實習生示範如何用訂書機裝訂合同，銀白訂書針在陽光下閃成細碎的星。
    "其實王總那個項目，基礎服務費有二十萬。"阿進突然壓低聲音，"但三太組報上去的方案，服務費才三萬八。"
    阿頻的棒棒糖"哢嚓"裂開："剩下都是些花裏胡哨的增值服務？股權架構設計？人力資源saas係統？"
    "全白送。"阿進冷笑，"他們連基礎的社保代繳都報價低於成本線。王總那種老江湖，一眼就看穿他們在玩"用免費服務換上市數據"的把戲。"
    大排檔霓虹燈在阿歡酒杯裏折射出細碎的光斑
    王總突然掏出手機，屏幕上是車間監控畫麵。穿著工裝的年輕人正將零件裝箱，他指著其中某個背影："這是我侄子，技校畢業就在廠裏。上個月他剛通過成人高考，晚上值班時都在背單詞。"
    "你們總說賦能、說生態。"王總把最後口啤酒倒進喉嚨，"可曾想過這些孩子需要的是什麽？不是畫在ppt上的期權，是今晚能準時下班回家看孩子。"
    阿歡突然想起老家表弟，那個在電子廠打螺絲的少年。去年春節聚會，表弟舉著凍紅的手說："哥，你們中介真厲害，能給大學生找坐辦公室的工作。"
    財務室打印機突然吐出紙張
    阿進抽出剛打印的報表："看這個，阿歡這個月報銷了三次打車費去科技園。可王總公司的考勤記錄顯示，他三次都撲了空——人家根本沒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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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頻把棒棒糖棍扔進垃圾桶："聽說他最近在考人力資源師？書倒是買了不少，但上周讓他做個簡單的工資表，公式都能搞錯。"
    大排檔的夜風卷起一次性桌布
    三太突然抓起剩下的半瓶啤酒，對著路燈晃了晃。琥珀色液體裏浮著細碎的泡沫，像他們破碎的上市夢。
    "王總。"她突然笑出聲，"您說得對，我們就是太想敲鍾了。"她把酒瓶倒轉，金黃液體澆在滿地花生殼上，"從明天起，天豈中介所有項目組，先學怎麽做一份不會算錯個稅的工資表。"
    阿歡看著啤酒滲進地磚裂縫，突然想起今早路過前台時，看見保潔阿姨在擦公司榮譽牆。那些鍍金獎牌在晨光裏晃眼，卻蓋不住牆角處剝落的牆皮。
    阿進合上筆記本電腦："其實三太年輕時，是出了名的"鐵算盤"。她當年給服裝廠算計件工資，能精確到每顆紐扣的成本。"
    阿頻突然指著窗外："快看！"玻璃幕牆上，天豈中介的霓虹燈牌正在夜幕中亮起，"三太組辦公室還亮著燈。"
    此刻的辦公室裏，三太正蹲在地上，用美工刀拆開快遞。阿歡抱著剛買的《勞動法實務大全》站在門口，看見她從泡沫紙裏取出塊褪色的銅牌——"2008年度最佳勞務派遣單位"。
    "二十年前，我們靠給建築工地送盒飯起家。"三太用袖口擦著銅牌，"那時候哪懂什麽生態閉環，就知道工人吃飽了才有力氣搬磚。"
    阿歡把書輕輕放在桌上，封麵上"務實"兩個字正好壓在銅牌邊緣。窗外傳來夜航班的轟鳴，紅綠航行燈穿透雲層，像極了小時候在老家看到的螢火蟲。
    阿歡工位上原本貼滿"三年上市百城計劃"的軟木板，此刻最中央的位置貼著張a4紙，打印著加粗黑體字：
    "今日工作：
    核對5家客戶社保明細
    重做王總項目報價單基礎服務費≥成本價）
    背誦《勞務派遣暫行規定》第三章"
    遠處傳來打印機吞吐紙張的聲音，在深夜的公司裏格外清晰。阿歡突然想起王總車間的監控畫麵，那個背單詞的年輕人，此刻或許正伏案做著明天的零件檢測表。他撕下所有花哨的便利貼，隻留下最樸素的那張——在中介行業，能接住地氣的，從來不是天馬行空的鍾聲，而是踏踏實實的腳步聲。
    財務室日光燈嗡嗡作響，阿進正在核對工資表，阿頻叼著棒棒糖刷招聘網站
    阿頻突然把手機拍在桌上："又刷到條奇葩招聘，要求應聘者"能承受原始創業環境"，結果薪資開4k還單休。"
    阿進推了推眼鏡："這算什麽，上周有家醫美中介想讓我們代發工資，報價低過社保局最低基數。"他鼠標點擊聲突然密集，"你看這個——他們給實習生開的勞務合同，條款全是照搬勞動法模板，連"試用期不繳社保"這種雷區都敢踩。"
    "所以這就是你說的"放水"？"阿頻突然坐直，棒棒糖在嘴裏轉得飛快，"就像王總說的，中介總想著用漂亮話術包裝爛攤子？"
    三太組辦公室，阿歡正對著新版報價單抓耳撓腮
    "不對。"阿進調出某中介公司近三年財報，"去年行業平均利潤率是8，這家叫"匯通"的公司卻隻有3。但你看他們客戶量——"紅箭頭在表格裏飆升，"暴漲400。"
    阿頻湊近屏幕："故意壓低報價搶市場？這不就是互聯網那套燒錢玩法？"
    "更狠。"阿進切換到某企業查詢平台，"他們去年成立了十三家空殼公司，把同一個項目拆成二十個小包發包。知道為什麽嗎？"他突然抓起計算器猛敲，"社保基數按地區最低標準繳納，但項目合同額是實際薪資三倍。稅務稽查時，空殼公司就是現成的防火牆。"
    大排檔的夜風似乎穿牆而過，財務室泛黃的報表簌簌作響
    阿頻突然打了個寒顫："所以三太組就是太實在了？王總那個項目，他們報價比市場價低兩成，結果被當成慈善機構。"
    "不是太實在，是放水的姿勢不對。"阿進調出天豈近半年客戶流失表，"看這個科技公司，連續三個月投訴我們推薦的候選人"不夠接地氣"。知道人事經理私下怎麽說？"我們要的是能蹲車間修設備的工程師，不是會背六西格瑪的應屆生。""
    阿歡的工位突然闖入視線——他正在往簡曆模板裏塞"區塊鏈技術應用"的偽經驗，完全沒發現打印機吐出的紙張邊緣沾著咖啡漬。
    城中村勞務市場，晨光刺破薄霧
    穿膠鞋的包工頭正在數鈔票，他身邊舉著"急招"牌子的中介，袖口還沾著昨夜燒烤的油漬。當某家政公司經理皺眉時，中介突然掏出新打印的價目表："姐，保潔員月薪我們可以做低10，但您得簽三年服務合同。"
    "這就是放水。"阿進的聲音突然在阿頻耳邊響起，嚇得她棒棒糖差點掉鍵盤上，"表麵看是讓利，實際上用長期合同鎖死客戶。等三年後市場價漲了，他們早用空殼公司把成本轉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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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頻突然想起什麽，翻出上周被退回的報銷單："那三太組為什麽不用這招？他們給王總的項目可是白送股權設計服務。"
    "因為他們在用互聯網思維做傳統中介。"阿進冷笑，"王總那種老江湖，寧可要三塊錢的啤酒，也不要免費茅台——誰知道瓶子裏兌了多少水？"
    財務室鐵皮櫃突然發出悶響，阿進抽出一遝泛黃的合同
    "十年前的勞務派遣合同。"他抖落紙張上的灰塵，"那時候沒有"同工同酬"條款，我們靠給工廠送臨時工，抽成能到30。現在呢？"他指著合同末頁密密麻麻的免責聲明，"全變成"服務費"了。"
    阿頻突然瞪大眼睛："所以現在的"放水"，其實是把明麵上的利潤轉到暗處？"
    "還不止。"阿進打開某個加密網盤，"這是去年離職的老張留下的資料。他負責的物流公司項目，司機薪資被拆成三部分：基本工資、油費補貼、安全獎。知道為什麽嗎？"他鼠標圈住"油費補貼"四個字，"這部分不計入社保基數。"
    阿頻的棒棒糖在嘴裏轉出殘影："所以中介的"放水"，其實是把水攪渾，讓監管看不清底牌？"
    阿歡的工位突然亮起台燈，他正對著鏡子練習微笑
    "也不全是。"阿進調出某製造業巨頭的招標文件，"看這個項目，我們報價隻比競爭對手低1。但中標後，客戶主動追加了三百萬的"管理谘詢費"。"他突然壓低聲音，"因為我們在投標書裏夾了張照片——他們車間主任上個月在ktv摟小姐的監控截圖。"
    阿頻感覺後頸發涼："所以"放水"的關鍵，是手裏有能攪動池水的砝碼？"
    "對。"阿進點開內部通訊錄，"三太組的問題，不是不會放水，是不知道該往哪放。王總那種老板，你送他上市方案不如送他兒子留學中介的聯係方式——知道為什麽嗎？"他突然切換到王總公司官網，"他獨子在英國讀預科，這個消息值多少錢？"
    財務室打印機突然吐出張a4紙，阿進撿起來掃了眼
    "最新消息，王總侄子的工廠要招新會計。"他嘴角勾起，"三太組要是能把這個單拿下來，比做十份上市方案都管用。"
    阿頻突然抓起手機："我這就給阿歡發微信！讓他明天帶著最新個稅申報表去——"
    "別。"阿進按住她手，"知道為什麽三太組總碰壁嗎？"他抽出阿歡上周提交的差旅報銷單，"他打車去科技園三次，每次都在附近咖啡廳耗兩小時。王總辦公室的監控記錄顯示，他三次都沒進大門。"
    阿頻突然愣住，她想起今早阿歡工位上那本《人力資源實務》，書簽還夾在"如何與客戶建立有效溝通"那章。
    財務室窗外，霓虹燈牌次第亮起
    "在天豈，做個有心人比有野心更重要。"阿進調出公司內網論壇，"看這個帖子，保潔阿姨吐槽洗手間紙巾消耗快。阿歡要是能想到在茶水間放共享紙巾機，順便接廣告，都比他天天做上市夢強。"
    阿頻突然笑出聲："所以"放水"的精髓，是找到客戶沒說的需求？"
    "更準確地說，是發現水麵下的暗流。"阿進關掉電腦，"就像五十歲男人選老婆，表麵說要年輕貌美，實際上——"
    "要的是能伺候老人、輔導孩子、還能忍他應酬到半夜的免費保姆。"阿頻接口，"就像王總需要的中介，不是畫大餅的，是能幫他解決侄子就業、規避用工風險的。"
    阿歡的工位突然傳來震動，他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消息發呆
    三太在群裏發了張照片：王總工廠門口的招聘啟事，薪資欄被紅筆圈出。阿歡的手指懸在鍵盤上，他想起今早經過前台時，新來的實習生正在幫保潔阿姨搬運紙巾。
    "阿歡，來我辦公室。"三太的消息突然彈出，後麵跟著個定位——是王總工廠隔壁的沙縣小吃。
    阿歡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完全沒注意工位上《勞動法實務》的書頁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正好翻到"非全日製用工"那一章。
    財務室日光燈依然嗡嗡作響，阿進開始整理明天要交的報表
    "你說阿歡這次能開竅嗎？"阿頻咬碎最後一口棒棒糖。
    "誰知道呢。"阿進把王總工廠的考勤記錄表單獨存檔，"不過三太剛調了他明年的績效考核——基礎服務費抽成從5提到20，但附加了條：每發現一個潛在客戶需求，獎勵500元。"
    阿頻突然笑出聲："這可比畫上市大餅實在多了。"她瞥見窗外阿歡正蹲在工廠門口，幫門衛大爺修電動車，白淨的臉上沾著機油。
    "所以啊。"阿進合上筆記本電腦，"在天豈，真正的"放水"不是往池子裏注水，是挖條暗渠——讓客戶的需求順著你的溝渠流，還覺得那是他們自己選的路。"
    在阿歡的工位，便利貼牆有了新內容，最顯眼的位置貼著張手繪表格：
    "王總需求清單：
    侄子就業崗位：會計助理）
    規避社保稽查解決方案：勞務外包）
    工人子女暑期托管可行性：聯係職校實習生）
    備忘：明天帶廠門口張阿姨的膏藥去複診——她女兒在財務部當出納"
    遠處傳來打印機吞吐紙張的聲音，在深夜的公司裏格外清晰。阿歡的工位上，那本《勞動法實務》不知何時被《非暴力溝通》取代，書頁間夾著的，是王總工廠平麵圖複印件。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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