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豈人力資源中介公司會議室，午後斜陽透過百葉窗在玻璃桌上切割出斑駁光影。皮特哥將鋼筆往桌上重重一磕，金屬與桌麵碰撞聲驚得阿謙肩頭微顫。阿超翹著二郎腿靠在轉椅裏，指尖轉著鍍金打火機，火苗隨著笑聲明滅。
    "上周給華茂派的三個候選人，全被對家截胡。"皮特哥扯鬆領帶，"阿謙你跟我說實話，客戶資料你到底核對了幾遍？"
    阿謙攥著文件夾邊緣的手指發白："都按流程走的，皮特哥。財務部張姐的表弟、市場部王主管的外甥女……"
    "我要聽的是這些？！"皮特哥猛拍桌子，"我要知道為什麽永盛的人總能快我們十二小時拿到候選人意向書！你當客戶都是慈善家，會等你慢悠悠走完流程？"
    阿超的打火機"哢嗒"合上，他傾身向前，麂皮鞋尖輕點阿謙的工牌："別這麽凶嘛皮特哥，我們阿謙可是靠臉就能拿下客戶的。"突然壓低聲音："上回見你陪李太太喝下午茶，人家女兒看你的眼神都要拉絲了。"
    阿謙耳尖泛紅："那是正常商務接待。李小姐隻是問……問附近有沒有好喝的奶茶店。"
    "奶茶店？"皮特哥冷笑，突然抓起桌上的小鏡子甩過去，"她問的是你襯衫第二顆紐扣為什麽解開了！自己看看！領帶歪成什麽樣？"
    鏡子在阿謙膝頭彈跳，映出他慌亂整理領帶的手。窗外傳來其他組歡呼聲，玻璃幕牆將夕陽折射成血色光斑。阿超吹了聲口哨："三組又開單了？聽說他們給物流園招的夜班分揀員，時薪壓到18塊還包吃住。"
    皮特哥扯過阿謙的報表："看看你這周數據！推薦成功率32，同期新人倒數第三。知道倒數第一是誰嗎？"突然將報表拍在阿謙臉上，"是上個月被開除的小林！"
    紙張擦過臉頰帶起刺痛，阿謙聞到油墨味裏混著自己常用的雪鬆香水。茶水間傳來咖啡機轟鳴，蓋住了他咽口水的聲音。他抿了抿唇："但這次建築工地招工，我聯係到二十個有經驗的架子工。"
    "二十個？最後到崗七個！"皮特哥抓起報表抖得嘩嘩響，"人家包工頭電話都打到總經理那兒了，說你推薦的工人不是腰間盤突出就是恐高症！"他突然揪住阿謙胸前工牌，"介紹一個合格工人，中介費抵得上你三個月底薪！"
    阿超突然插話："說起來，昨天在"藍鯨"會所看見三組那幫人，開了一瓶兩萬八的黑桃a。"他轉動打火機，藍焰映亮半張臉，"王經理喝高了摟著媽咪喊"媽媽桑"，哈哈哈……"
    "你還有臉笑！"皮特哥抓起文件夾作勢要扔，"上個月你負責的電子廠招聘，工人宿舍甲醛超標的事還沒跟你算賬！"
    阿超舉起雙手後退："別別別，我這不是給阿謙做示範呢嘛。"他突然湊近阿謙，酒氣噴在對方耳畔，"知道為什麽你總慢人一步嗎？你還在按勞動法給工人算加班費的時候，人家已經把"自願放棄社保承諾書"塞進泡麵箱了。"
    阿謙猛地站起，轉椅撞在文件櫃上發出巨響。窗外暮色漸濃，霓虹燈牌在天際線次第亮起，像一串燒紅的鐵鏈。他耳畔突然響起三個月前暴雨夜的聲音——農民工老劉抱著發高燒的女兒："牽子，哥信你。就算工錢拿不全，哥也認你這個兄弟。"
    "那是違法的！"阿謙突然開口。皮特哥怒極反笑，扯開襯衫領口露出鎖骨處猙獰的刀疤："五年前我在碼頭給裝卸工做勞務派遣，有個愣頭青也像你這樣跟我談法律。結果呢？他躺在icu的時候，他老婆正抱著孩子在我辦公室下跪求預支賠償金。"
    手機震動聲突然炸響，阿謙手忙腳亂摸出手機。皮特哥瞥見來電顯示，突然奪過手機："又是那個開奶茶店的表妹？我警告過你……"他點開免提，張秀芬帶著哭腔的方言傳來，阿謙看著皮特哥越來越陰沉的臉色，後頸汗毛根根豎起。
    阿超突然正色："等等，她說的城管突擊檢查……是不是上周三組負責的商業街改造項目？"皮特哥猛然掛斷電話，抓起車鑰匙："阿超，查三組最近在跟哪個城管中隊打交道。阿謙你跟我來！現在立刻去給李太太送禮，把公司那套限量的skii禮盒帶上。"
    電梯間鏡麵倒映著三人身影，阿謙被推搡著撞上冰涼的金屬壁。皮特哥的訓誡聲震得耳膜發疼："記住，在這個行業裏，善良是最沒用的裝飾品。等你哪天能對著農民工的笑臉把違約金條款說得比情話還動聽，再來跟我談原則！"
    電梯門開，穿正裝的男女魚貫而入。阿謙低著頭跟在皮特哥身後，聽見身後傳來細碎議論："那就是阿謙啊？真人比照片還漂亮……漂亮有什麽用？上個月他負責的養老院護工招聘，一半人被投訴虐待老人呢。"
    皮特哥的奔馳車在暮色中亮起尾燈，像一匹即將撲向獵物的金屬狼。阿超降下車窗，拋來一包濕巾："擦擦領子，口紅印。"他突然露出虎牙，"不過留著也挺好，李太太最喜歡這種純情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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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謙盯著後視鏡裏自己發白的臉，突然想起今早路過前台時，那個選美冠軍出身的接待員正在給訪客端茶。瓷杯映出她眼下的青黑，和工牌上明眸皓齒的照片判若兩人。遠處高架橋蜿蜒如巨獸脊骨，吞沒無數霓虹與車流。
    一年後，天豈人力資源公司年會現場
    香檳塔折射著水晶燈的冷光，阿謙端著餐盤在自助餐台間穿梭，西裝袖口隱約露出積家腕表的金屬光澤。皮特哥舉著香檳杯斜倚在天鵝絨沙發裏，阿超正用銀叉戳著一塊融化中的冰激淩蛋糕。
    "去年這時候，誰能想到這小子能翻盤？"皮特哥晃著酒杯，"看看那幫老家夥，跟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似的。"
    阿超舔掉叉尖上的奶油："風水輪流轉唄。上個月劉總還跟我吐槽，說三組那幫"資深顧問"連社保異地轉移政策都搞不清，害得客戶把投訴電話打到勞動局。"
    突然爆發的笑聲驚得香檳塔微微震顫。市場部實習生舉著酒杯對阿謙說："謙哥，我幹了您隨意！"阿謙笑著擺手，喉結隨著吞咽動作滾動，水晶吊燈在他瞳孔裏碎成星芒。
    "阿謙！過來跟哥哥碰個杯！"皮特哥突然提高聲調。阿謙轉身時袖口掃過香檳杯，徑直走向沙發區，皮鞋跟叩擊大理石地麵的脆響驚飛了幾隻落在盆栽上的果蠅。
    "多謝皮特哥當年教誨。"阿謙舉起酒杯，"要不是您把那摞發黴的候選人資料甩給我，我現在還分不清塔吊司機和信號工的區別呢。"
    阿超突然嗆住，蛋糕叉"當啷"掉在瓷盤上："你、你說那些被蟲蛀的檔案？我們組當年整理三個月都沒……"
    皮特哥猛踩阿超腳背："那是公司給你的考驗！"他轉向阿謙時堆起笑臉，"要不說你是天生吃這碗飯的呢？那些農民工看到你，連欠薪條款都簽得比情書痛快。"
    人群突然分開，財務部張姐扭著腰肢擠進來，香奈兒5號的味道濃得嗆人。"阿謙啊，你上次推薦的物流園會計，賬目做得稀爛！現在稅務查上門來……"
    阿謙抽出鋼筆在賬單上簽字："張姐，王會計是您表弟的遠房親戚，推薦時我特意備注過"無會計證，有倉庫管理經驗"。"他抬眼時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要不我把他調去倉庫組？正好缺個懂進銷存的。"
    張姐奪過賬單，突然變臉："哎呀我就是隨口一說，你看著辦就好。"哄笑聲中，阿超湊近阿謙耳畔："看見沒？這就是你現在的段位。去年這時候，李太太的女兒往你襯衫上潑紅酒，你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
    阿謙轉動尾戒："人總是會變的。"他突然輕笑，"就像皮特哥現在誇我，再不會揪著我領帶噴口水了。"
    皮特哥老臉一紅："你小子！當年要不是老子手把手教你……"
    "教我把"自願放棄社保承諾書"塞進泡麵箱？"阿謙截斷話頭，突然俯身，腕表表盤在皮特哥眼前閃過，"可惜現在工人都學精了，知道去勞動監察大隊領舉報獎勵。上個月三組被罰了三十萬，您知道嗎？"
    死寂。遠處傳來電子鞭炮聲，是董事長在給年度最佳員工頒獎。阿謙端起酒杯走向舞台，皮特哥看著他背影，突然發現那身定製西裝完美勾勒出青年挺拔的脊線。
    暴雨夜，天豈人力資源公司會議室
    阿謙將鋼筆插進筆筒，金屬與玻璃碰撞聲清脆。皮特哥癱坐在轉椅裏，阿超正用打火機點燃泛黃的候選人簡曆，火光映亮他眼下的淤青。
    "城西科技園的項目黃了？我早說那些海歸碩士靠不住！"皮特哥猛拍桌子，"阿謙你當時怎麽保證的？說什麽"智能匹配係統"能篩選出……"
    "是"能篩選出符合企業dna的複合型人才"。"阿謙起身，雨水順著西裝下擺滴落，"需要我複述您上周在董事會的原話嗎？"我們天豈要的不是數據搬運工，是能啃下硬骨頭的狼！""
    阿超猛吸一口煙，火星在雨夜中明滅："狼？現在滿大街都是披著狼皮的二哈。三組那幫蠢貨連勞務合同和勞務派遣都分不清，害得客戶把訴訟材料遞到法務部。"
    閃電劈開夜空，阿謙的剪影在玻璃幕牆上晃動。他忽然輕笑，指節叩擊著科技園項目的3d模型："所以我才說，是時候讓真正的狼出場了。"他突然抓起模型砸向地麵，塑料碎片迸濺："這個項目從根上就爛了！客戶要的是能24小時待命的程序員，我們給的卻是準點下班的國企作風。"
    "你放肆！"皮特哥猛拍桌子，"知道這個項目牽扯多少……"
    "知道！"阿謙截斷話頭，"知道您當年怎麽靠城管中隊的關係拿下碼頭裝卸工的單子，知道阿超怎麽在會所包廂裏把"自願加班協議"塞進媽咪的內衣袋。"他突然俯身，雨氣混著雪鬆香撲麵，"但那些都是偷來的肉！"
    阿超的煙頭燒到指尖，他慌忙甩手，火星在羊毛地毯上燙出焦痕。皮特哥聲音發顫："你……你到底想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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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重組項目組。"阿謙直起腰，腕表表盤閃過冷光，"現在辭職報告就躺在我郵箱裏，三組全體，加上您兩位的嫡係。"
    阿超摔碎酒杯："你瘋了！我們跟著公司打拚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
    "所以你們才更該明白，這個時代不需要會叫的狗，需要會咬人的狼。"阿謙踩過玻璃碴走向門口，"對了，李太太的女兒下周結婚，請柬上隻寫了我的名字。"
    暴雨聲驟然放大，阿謙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皮特哥突然抓起手機："我要告發你！告發你教唆工人聚眾鬧事……"
    "省省吧老皮！你那些把戲早過時了。"阿超按住他，"你沒發現嗎？現在客戶點名要阿謙的人，連保潔阿姨都偷偷學他用"企業dna"這種詞。"
    次日清晨，科技園主樓封頂儀式
    阿謙將咖啡杯放在大理石台麵上，杯底壓著老劉女兒的入學通知書複印件。接待小姐抬頭時，隻看見青年筆挺的背影消失在晨霧中，西裝下擺掃過的弧度像把剛開刃的刀。
    茶水間傳來竊竊私語："聽說了嗎？阿謙帶人單幹了！人家現在對接的是科技園二期工程，預付款就抵得上公司半年流水！"
    打印機嗡鳴，阿謙抽出一遝簡曆。最上麵那張照片裏，老劉戴著安全帽，背景是正在封頂的科技園主樓。阿謙用紅筆在"推薦人"一欄寫下自己的名字，筆尖在紙麵戳出小坑。
    窗外，朝陽正撕開晨霧。阿謙望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一年前那個在會議室發抖的少年。他伸手按碎倒影，金屬相框發出清脆的斷裂聲——那是去年獲得的"最佳新人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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