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血色栽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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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荒的雨是帶著棱角的。豆大的雨點砸在魔尊殿的琉璃瓦上,濺起的水花彈在靈汐新種的風信子上,打得那些嬌弱的花瓣瑟瑟發抖。她正蹲在暖棚外,小心翼翼地把花往棚裏挪,裙角早已被泥水浸得透濕,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靈汐!”江晚寧舉著一把油紙傘,踩著積水跑來,傘沿的水珠順著她的發梢滴落,“出事了,你快跟我走!”
靈汐的手頓在風信子的花瓣上,指尖被雨水凍得發麻:“怎麽了?是花被淋壞了嗎?”她還惦記著那些剛抽芽的幼苗,沒注意到江晚寧臉上罕見的凝重。
“比這嚴重得多。”江晚寧一把拉起她,傘麵往她這邊傾斜了大半,自己的肩頭很快濕了一片,“北境巡防營在黑鬆林發現了三具屍體,是天界的修士。”
靈汐的腳步猛地頓住,雨水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淌:“天界修士?他們來蠻荒做什麽?”
“問題就出在這兒。”蕭承昀的聲音從廊下傳來,他手裏捏著一枚玉佩,玉佩上的雲紋被血跡糊了大半,卻仍能看清那精致的雕工。他走近時,靈汐才發現他玄色的衣袍上沾著不少泥點,顯然是剛從北境趕回來。
“這是在屍體旁找到的。”蕭承昀把玉佩遞過來,指尖的溫度透過冰涼的玉麵傳來,“你自己看。”
靈汐接過玉佩,瞳孔驟然收縮。玉佩的邊角勾著幾根細碎的白色絨毛,那是她仙裙上獨有的鈴蘭纖維——瑤池的織女用晨露紡了三個月,才織出這種能隨靈力流轉的料子,整個三界僅此一件。
“不是我!”她的聲音發顫,玉佩從指尖滑落,“哐當”一聲砸在青石板上,“我從沒見過這些人,更別說害他們了!”
“現在說這些沒用。”江晚寧撿起玉佩,用帕子擦去上麵的泥汙,“天界的信使已經帶著屍體闖到中央廣場了,正拿著這枚玉佩喊冤呢。”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極低,“他們說,是你把那三個修士騙到蠻荒,再借魔族的手殺人滅口。”
靈汐的臉瞬間白得像紙,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她想起這些日子魔族看她的眼神,那些藏在敬畏背後的懷疑,像一根根細針,此刻突然全紮進了心裏。
“別怕。”江晚寧握住她冰涼的手,“有玄淵在,他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可當三人趕到廣場時,那裏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天界的信使站在臨時搭起的高台上,懷裏抱著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聲嘶力竭地喊:“大家都來看清楚!這玉佩上的絨毛,是瑤池花仙靈汐的!她假意與魔族交好,實則是為了引我天界修士入境,再借刀殺人!”
廣場上的魔族本就對靈汐心存芥蒂,此刻被他這麽一煽動,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我就說仙界的沒一個好東西!”一個缺了條胳膊的老魔兵拄著拐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三百年前玄策就是被天界的花言巧語騙了,現在又來個花仙,想故技重施嗎?”
“我兒子還躺在病床上!若不是她引來天界的人,玄策怎會用孩童煉藥?”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突然尖叫起來,猛地將手裏的陶罐砸向靈汐,“你給我兒子償命!”
陶罐擦著靈汐的耳邊飛過,在她身後的石柱上摔得粉碎。靈汐被嚇得渾身發抖,下意識地往後退,卻撞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熟悉的冷香混著雨水的氣息籠罩下來,玄淵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力道不重,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誰再敢動她一下試試。”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驚雷炸在廣場上,所有的喧囂瞬間噤聲。
玄淵轉過身,黑袍在風雨中翻卷,銀紋上的魔焰圖騰仿佛活了過來,在昏暗的天光下泛著冷光。“天界的人,隻會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嗎?”
信使被他的氣勢逼得後退半步,卻很快穩住心神,舉著玉佩喊道:“魔尊這是要包庇凶手?三日前,這三位修士還在瑤池附近巡邏,是靈汐仙子說蠻荒有百年難遇的奇花,邀他們來采摘!如今人沒了,她倒想撇清關係?”
“我沒有!”靈汐從玄淵身後探出頭,雨水打濕了她的睫毛,“三日前我一直在暖棚裏給花育種,江姐姐可以作證,蕭大哥也來過!”
“我能作證。”江晚寧往前站了一步,琉璃盞在她掌心泛著微光,“那日辰時到亥時,靈汐一直跟我在一起,連暖棚的門都沒出過。”
蕭承昀點頭附和:“我午時去送過傷藥,親眼見她在給玫瑰剪枝。”
信使卻冷笑一聲:“兩位與魔族交好,證詞豈能作數?倒是這玉佩上的絨毛,還有屍體上的傷口——”他猛地掀開白布,露出屍體胸前猙獰的爪痕,“大家看清楚!這是魔族鎖魂爪留下的傷!除了魔尊的親衛,誰還能有這種武器?”
人群再次騷動起來。幾個親衛站不住了,往前一步道:“尊上!我等從未去過北境黑鬆林!”
“是不是你們,不是你們說了算的。”信使的目光掃過那些親衛,像在掂量什麽,“畢竟,是靈汐仙子開口相求,你們總不會不給麵子吧?”
這話惡毒至極,既坐實了靈汐的罪名,又暗指親衛徇私。幾個脾氣暴躁的魔族已經按捺不住,握著兵器的手咯咯作響。
靈汐急得眼淚直掉,拽著玄淵的衣袖哽咽:“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玄淵低頭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眶紅得像兔子,淚珠混著雨水滾落在他的手背上,燙得他心頭發緊。他抬起頭,目光如刀般射向信使:“你說她邀你們來采花?”
信使被他看得渾身發毛,卻梗著脖子道:“是又如何?”
“那你可知,她最寶貝的風信子今日被雨水打壞了,正心疼得掉眼淚?”玄淵的聲音陡然拔高,穿透雨幕,“她連一朵花謝了都要難過半天,怎會害人性命?”
他往前一步,周身的魔氣翻湧起來,雨水在他身前凝成一道無形的屏障:“何況,她若想殺人,根本不必借魔族之手。”
這話一出,廣場上頓時安靜了不少。魔族都知道,仙界的靈物往往帶著克製魔氣的力量,更別說靈汐這種瑤池養大的花仙。
玄淵看著信使,一字一句道:“她的靈血能讓蠻荒的焦土生綠,也能讓你們天界的修士瞬間化為飛灰。若真是她下的手,你們連屍體都找不到,更別說這枚玉佩了。”
信使的臉色變了變,卻仍不死心:“那這鎖魂爪的傷痕怎麽解釋?還有這玉佩上的絨毛!”
“鎖魂爪的刃口有七道倒刺,傷口會呈螺旋狀外翻。”玄淵的目光落在屍體上,“可你看這傷口,邊緣平整,倒像是被利器切開後,再用靈力偽造的爪痕。”他頓了頓,突然指向信使身後的幾個侍衛,“你們袖口的泥漬,是北境黑鬆林的腐殖土吧?那裏距此三百裏,若隻是來采花,何必去那麽偏僻的地方?”
侍衛們臉色一白,下意識地往回縮了縮袖子。
“還有,”玄淵的聲音陡然淩厲,“能偽造鎖魂爪傷痕的,除了你們天界的斬仙刀,還能有什麽?”
信使的臉“唰”地沒了血色:“你……你胡說!”
“我是不是胡說,蕭承昀,讓他們看看。”玄淵淡淡道。
蕭承昀抬手甩出幾張水鏡,鏡中光影流轉,映出幾個侍衛在黑鬆林裏挖坑的畫麵——他們手裏握著的斬仙刀上,還滴著鮮紅的血,刀刃的弧度與屍體的傷口完全吻合。
“是你們殺了自己人!”一個年輕的魔族指著信使,“你們想栽贓給我們,好讓天界有借口出兵!”
“沒錯!三百年前就是這樣!”
“把他們抓起來!”
人群的怒火再次燃起,這次卻是衝著天界的人去的。信使被圍在中間,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笑聲裏滿是絕望:“是又如何?靈汐,你以為玄淵護得住你嗎?”
他猛地看向靈汐,眼神像淬了毒的針:“你本就是天君設下的棋子!從你偷跑出來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成為兩界開戰的導火索!你以為玄淵對你是真心的?他不過是想利用你的靈血,讓蠻荒的土地長出糧食,好養他的魔族大軍!”
靈汐的心髒像被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看向玄淵,他的側臉在雨幕中冷硬如石,看不真切情緒。
“你閉嘴!”玄淵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周身的魔氣驟然暴漲,廣場上的積水被掀起三尺高,“誰給你的膽子,敢在本尊麵前挑撥離間?”
“我閉嘴?”信使笑得更瘋了,“玄淵,你敢說你對她沒有猜忌?你敢說你沒懷疑過她是天界的細作?三百年前玄策背叛你的滋味,你忘了嗎?”
這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玄淵心底最陰暗的角落。他想起玄策胸口那道模仿他的疤痕,想起那些被孩童鮮血染紅的藥罐,眼神瞬間變得狠戾。
靈汐被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戾氣嚇得後退半步,指尖的靈力不受控製地波動起來,暖棚裏的風信子突然“啪”地一聲全謝了。
玄淵的目光落在那些枯萎的花上,又轉回頭看向靈汐,喉結滾動了一下。
就在這時,信使突然從懷裏掏出一張符紙,那符紙在空中燃起金色的火焰,化作一道鎖鏈,帶著淩厲的破空聲纏向靈汐:“天君有令,帶這顆棋子回去問罪!”
“休想!”玄淵幾乎是本能地將靈汐護在身後,星隕蠱鼎在他頭頂盤旋,鼎身的星辰圖譜發出刺目的光,“誰敢動她,先問過本尊的鼎!”
鎖鏈與鼎光相撞,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信使被氣浪掀飛出去,口吐鮮血:“玄淵!你為了一個仙界女子,要與整個天界為敵嗎?!”
玄淵低頭看著懷裏瑟瑟發抖的靈汐,她的臉埋在他的黑袍裏,眼淚浸濕了一大片布料。三百年前沒能護住族人的悔恨,玄策背叛的刺痛,此刻都化作了一個念頭——這次,絕不能再失去。
“本尊護的,從來不是仙界女子。”他抬起頭,眼中的魔焰比雷電更熾烈,“是蠻荒的每一個人——包括她。”
話音未落,他掌心凝聚的魔氣如黑龍出海,瞬間將天界的鎖鏈撕得粉碎。信使見勢不妙,化作一道金光就想逃,卻被蕭承昀甩出的逆鱗劍釘在了半空。
“殺了他!”廣場上的魔族怒吼著,舉起了手中的兵器。
玄淵卻搖了搖頭:“留著他。”他看向被釘在劍上的信使,聲音傳遍蠻荒的每一寸土地,“回去告訴天君,靈汐在我魔族一日,便是本尊要護的人。他若敢再動歪心思,本尊就拆了他的南天門,讓瑤池的水,灌滿淩霄殿的每一個角落!”
信使還想再說什麽,卻被蕭承昀點了啞穴,像拖死狗一樣拖了下去。
雨不知何時停了。夕陽刺破雲層,給沾滿血汙的廣場鍍上了一層金邊。靈汐坐在暖棚裏,看著玄淵笨拙地給她包紮被雨水凍得發紫的指尖,突然開口:“你剛才……是不是也懷疑我?”
玄淵的動作頓了頓,指尖劃過她腕上那道尚未消退的指印——那是上次他失控時留下的。他低聲道:“三百年前,我信錯了玄策,失去了太多族人。”
“所以你也信不過我,對嗎?”靈汐的聲音很輕,像風拂過將謝的花瓣。
玄淵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那裏麵不再有冰冷的猜忌,隻有滾燙的認真:“以前或許有過,但從他說要拆了南天門那一刻起,沒有了。”
靈汐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看著他黑袍上別著的鈴蘭,那朵花不知何時被他用魔氣護著,竟還保持著潔白,花瓣上的水珠在夕陽下閃著光。
她踮起腳,輕輕吻在他的唇角,帶著雨水和花香的味道。“玄淵,”她的聲音像羽毛般搔過他的耳畔,“我也不怕。哪怕天界真的打來,哪怕所有人都不信我,我也會陪著你。”
玄淵的手臂猛地收緊,將她緊緊擁在懷裏。暖棚外的風信子不知何時重新綻開了花瓣,在晚風中輕輕搖曳。
江晚寧靠在蕭承昀肩頭,看著暖棚裏交握的手,笑道:“你看,雨過天晴了。”
蕭承昀望著天邊的彩虹,逆鱗劍在鞘中輕輕嗡鳴,像是在應和。有些仇恨或許需要很久才能消解,但愛與信任,總能在最泥濘的地方,開出最堅韌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