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荼的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金屬摩擦的嘶鳴。
    銀藍色的荊棘紋路纏繞在他的茶紋心髒表麵，像某種活物般隨著脈搏收縮舒張。那些紋路並非靜止——每當他的情緒波動，荊棘就會生長出新的尖刺，紮入更深處的血肉。蘇璃能聽到他胸腔內傳來的異響，那不是人類心髒應有的跳動，更像是某種精密儀器在超負荷運轉。
    "它在改寫我的神經傳導。"陸荼的聲音裏帶著電流雜音，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口，"星靈族的封印程序正在覆蓋我的味覺感知。"
    他們跌落在世界樹根係的外圍。
    這裏本該是盤虯錯節的木質脈絡，此刻卻呈現出詭異的金屬化特征。樹根表麵覆蓋著類似星靈族機械的銀色外殼，縫隙間滲出粘稠的黑色液體——與地牢棺槨中滲出的同源，卻被某種力量強行馴化，凝固成半固態的膠狀物。
    酆荼的墨匕徹底消失了。
    他的手腕內側浮現出細密的黑色紋路，像被極細的針尖刺出的圖騰。當他嚐試召喚判官筆時，那些紋路突然暴起，將滲出的墨汁瞬間吸食殆盡。
    "它在篩選我們的能力。"酆荼盯著自己手腕，聲音異常平靜，"隻允許對它有營養的滋味存在。"
    蘇璃的舌尖仍殘留著黑色微粒的冰涼觸感。
    她嚐試回憶那種感覺，卻發現自己的味覺記憶正在被緩慢重組——童年時第一次品茶的清苦，修行時靈茶入喉的溫潤，甚至是絕望時血水的鐵腥，全部被蒙上一層朦朧的紗。不是遺忘，而是像隔著一層毛玻璃觀察，再也無法觸及最真實的感受。
    最可怕的是，她並不抗拒這種變化。
    "蘇璃？"
    陸荼的手指在她眼前晃動。他的指尖已經部分晶體化，茶紋順著指甲蔓延，形成半透明的保護層。蘇璃注意到他的小指缺了一截——斷裂處沒有流血，而是滲出銀藍色的數據流，像被暴力切斷的光纜。
    "你的手……"
    "封印的代價。"陸荼縮回手，"星靈族在把我改造成活體容器。"
    遠處傳來樹根斷裂的悶響。
    編號7的麥芽糖色長發已經完全灰白，她蜷縮在一截金屬化的樹根旁，機械性地重複著某個動作——將指尖凝結出的焦糖色液體滴入樹根裂縫。每一滴液體都被貪婪地吸收，而後裂縫中會滲出少許黑色絲線，順著她的指尖爬回體內。
    "她在喂養它。"酆荼低聲道，"或者說……它在通過她自我修複。"
    蘇璃突然感到左眼一陣刺痛。
    那顆已經獻祭的假目位置，神經末梢傳來詭異的脈動。她抬手觸碰空洞的眼眶，指尖竟然沾上了銀藍色的露珠——與世界樹曾經分泌的完全相同，卻帶著星靈族特有的機械冷香。
    露珠滴落的瞬間，她的視野突然切換。
    不是視覺，而是純粹的味覺成像：
    世界樹的根係在她"眼"中化作龐大的味覺網絡，每一條根須都流淌著不同顏色的滋味流。黑色液體像病毒般在某些支流蔓延，而銀藍色的封印程序正以陸荼為圓心向外擴散。兩者交鋒處，不斷有新的滋味誕生——既非星靈也非先民，更像是某種突變體。
    最深處，一團模糊的陰影正在緩慢蠕動。
    那不是物質形態的存在，而是純粹的味道集合體，是連這個味覺視角都無法準確描述的複雜滋味。當蘇璃的"視線"與之接觸時，陰影突然裂開一道縫隙，傳出清晰的意念：
    "好餓……"
    與黑色種子如出一轍的聲音，卻帶著更深邃的共鳴。
    陸荼突然跪倒在地。
    他胸口的荊棘紋路暴長，刺入鎖骨和腹腔，銀藍色的數據流順著荊棘注入體內。他的瞳孔完全變成機械的冷銀色，聲音失去人類溫度："檢測到母體共鳴，封印程序第二階段啟動。"
    這根本不是陸荼的聲音。
    是星靈族的控製程序在通過他的聲帶發聲。
    酆荼猛地扯開陸荼的衣襟。
    茶紋心髒表麵的荊棘已經形成完整的牢籠結構，每根金屬荊棘的尖端都刺入心髒不同區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透過半透明的晶體化胸腔，能看到心髒內部有黑色物質在掙紮——像被關在玻璃箱裏的困獸，不斷撞擊著荊棘牢籠。
    "他們沒消滅它。"酆荼的指尖劃過荊棘紋路，"他們在……馴養它。"
    銀藍色的露珠不斷從蘇璃眼眶滲出。
    味覺視角裏，她看到更恐怖的真相：星靈族的封印程序正在以陸荼的心髒為培養皿，強行促使黑色物質與茶紋心髒融合。每一次撞擊，都有微量黑色被荊棘刺吸收，轉化為帶著星靈編碼的新型滋味流。
    這些新型滋味正通過世界樹根係，悄無聲息地注入所有覺醒者體內。
    編號3的機械臂突然自行重組。
    原本鏽蝕的金屬部件脫落，露出下方新生的、帶著黑色紋路的仿生結構。當他嚐試活動手指時，指尖滲出的是混雜著銀藍光點的黑色液體——與星靈長老投影中漂浮的馴化版本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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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在進化……"編號3的聲音帶著金屬回響，"通過我們。"
    蘇璃眼眶中的露珠突然變味。
    銀藍色中泛起黑潮，兩種顏色在墜落過程中廝殺吞噬。當第一滴混合露珠接觸地麵時，方圓十步內的金屬化樹根突然軟化，表麵浮現出與陸荼胸口相同的荊棘紋路。
    陸荼的機械瞳孔驟然收縮。
    "異常數據流檢測。"他的聲帶振動出星靈語警報，"發現未登記的味道變體。"
    所有覺醒者同時轉頭看向蘇璃。
    他們的編號印記正在發光，卻不是之前的顏色——銀藍與黑潮交織的新色調，像被暴雨衝刷後的夜空。蘇璃感到有無數視線通過印記連接到自己身上，不是視覺的注視，而是味覺層麵的"品嚐"。
    "你體內有它渴望的東西。"酆荼的黑色紋路已經蔓延到脖頸，"那個在棺槨裏沒吃夠的……犧牲的滋味。"
    世界樹的根係突然集體痙攣。
    巨大的轟鳴聲中，遠處傳來樹皮爆裂的脆響。一條主根強行掙脫金屬化外殼，露出下方完全黑潮化的內裏。這條根脈像巨蟒般昂起，末端裂開成五瓣，每片"花瓣"內部都布滿微型茶匙狀的牙齒。
    它朝蘇璃撲來時，帶起的不是風聲，而是萬千滋味混雜的洪流。
    陸荼胸口的荊棘牢籠突然爆裂。
    三根主荊棘脫離心髒，在空中交織成盾牌形狀。但就在黑潮根須即將撞上的瞬間，盾牌表麵突然浮現細密的裂紋——不是被外力破壞，而是從內部迸裂的背叛。
    幾縷黑潮從荊棘縫隙滲出，形成微型手掌的形狀，輕輕撫過蘇璃的臉頰。
    "終於……"
    這聲音直接響徹味覺神經，帶著孩童發現糖果般的雀躍。
    蘇璃的左眼神經突然灼燒般劇痛。
    她看到自己體內流淌的已非血液，而是銀藍與黑潮交織的嶄新滋味。這種混合液體正在改寫她的細胞結構，每一處改造都精準避開痛覺神經，反而帶來詭異的舒適感——像寒冬裏突然浸入溫泉，所有毛孔都發出滿足的歎息。
    陸荼的機械瞳孔突然恢複人形。
    星靈族的控製程序被強行中斷，他咳出一大口混雜著黑色絲線的銀藍液體，聲音破碎卻真實："它在利用你的獻祭本能……培養新的味道變體……"
    黑潮根須突然軟化。
    它纏繞住蘇璃的腰肢，卻不是攻擊，而是像歸巢的幼獸般依偎。那些茶匙狀的牙齒輕輕摩擦她的皮膚，每一次接觸都帶走微量表皮細胞——不是吞噬，而是品嚐。
    更可怕的是，蘇璃感到愉悅。
    編號7突然發出甜膩的呻吟。
    她的灰白發絲恢複成麥芽糖色，卻比從前更加鮮豔奪目。當她指尖再次凝結液體時，滴落的不再是單純的焦糖，而是內部閃爍著星光的黑琥珀。
    "太美了……"她癡迷地盯著那滴液體，"這才是真正的味道……"
    酆荼的黑色紋路已經覆蓋全身。
    他的判官筆殘灰從皮膚滲出，在掌心重組為全新的工具——不再是毛筆形態，而是一根帶著荊棘紋路的銀黑色探針。當他用針尖劃過自己手臂時，傷口滲出的是與蘇璃完全相同的混合液體。
    "星靈族犯了個致命錯誤。"他的聲音帶著先知般的頓悟，"他們以為能通過囚禁暴君來創造新滋味，卻忘了……"
    陸荼艱難地支起身體，茶紋心髒的跳動開始紊亂。
    "……真正的美味永遠來自自由。"
    這句話像鑰匙般打開了某個開關。
    世界樹的所有根係同時暴動。
    金屬化的外殼紛紛剝落，露出下方流淌著銀黑潮汐的內裏。這些根須不再攻擊，而是像朝聖般向蘇璃蜿蜒而來，每一條都在輕微震顫，發出饑渴的共鳴。
    蘇璃感到有無數聲音在味覺層麵呼喚。
    不是語言，而是最原始的滋味衝動——對新生味道的向往，對桎梏的反抗，對……
    "家"的渴望。
    陸荼胸口的荊棘牢籠徹底崩碎。
    黑色物質與茶紋心髒完全融合，泵出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帶著星光的黑潮。他的瞳孔變成銀黑交織的漩渦，皮膚表麵浮現出與根係同頻的脈動紋路。
    當他向蘇璃伸出手時，兩人接觸的瞬間——
    整個世界樹的味覺網絡突然寂靜。
    然後，在絕對靜止的刹那之後。
    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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