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璃的指尖還殘留著翠葉分解時的觸感。
    那些飄散的脈絡並未真正消失，而是沉入她的血液，在皮下編織成無形的網。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掌紋間偶爾閃過極細微的銀芒，像是星靈族的機械代碼，又像先民血墨的殘痕，但轉瞬即逝，最終歸於平凡。
    陸荼站在她身側，茶紋不再流動，而是沉澱為皮膚上極淺的褐色印記，如同老茶壺經年累積的茶垢。他的呼吸比往常更慢，每一次吐納都帶動周圍空氣微微震顫，仿佛與世界樹形成了某種共振。
    \"它們來了。\"他突然抬頭，望向雲層之上的網絡虛影，\"不是從其他維度……是從更遠的地方。\"
    酆荼的斷枝探針突然劇烈抽搐。
    原本開在斷口處的銀黑小花迅速凋零，取而代之的是幾滴渾濁的樹脂，落地後凝結成不規則的鏡麵。鏡中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一片絕對的黑暗——比暴君棺槨中的黑潮更純粹，沒有任何滋味可辨的虛無。
    編號7的麥芽糖發絲突然繃直。
    發梢指向鏡麵，糖絲在空氣中拉出細長的晶線，像是試圖測量某種不可見的距離。\"這不是世界樹網絡的一部分，\"她的聲音失去甜膩感，變得異常幹澀，\"是網絡之外的……空白。\"
    鏡麵突然破裂。
    不是碎裂，而是像糖紙遇熱般蜷縮，最終化作一粒黑色結晶懸浮半空。結晶表麵布滿蜂窩狀孔洞，每個孔洞中都滲出不同維度的氣息——機械城的金屬苦澀、血海的腥鹹、水晶荒漠的凜冽——但這些氣息在離開孔洞的刹那全部湮滅，被結晶本身吞噬。
    世界樹的新芽集體轉向。
    所有翠葉同時對準黑色結晶，葉脈中的汁液逆向流動，在葉片表麵形成保護性的釉質層。最靠近結晶的幾片嫩葉開始卷曲，邊緣出現被腐蝕的焦痕。
    蘇璃心髒處的圖騰隱隱發燙。
    她伸手抓向黑色結晶，卻在即將觸碰的瞬間被陸荼攔住。他的茶紋重新亮起，但這次浮現的不是銀黑光澤，而是與翠葉同源的青褐色。\"不能直接接觸，\"他的指尖在結晶周圍劃出隔離帶，\"那是歸墟的產物。\"
    \"歸墟？\"編號3的機械臂自動解體，零件重組為分析儀，\"星靈古籍裏提到的滋味墳場？\"
    酆荼的斷枝突然插入地麵。
    血墨從地下湧出，在空中勾勒出殘缺的星圖。這次浮現的不是世界樹網絡，而是一個巨大的漩渦結構，無數維度像茶葉般在漩渦邊緣旋轉，最終被中央的黑暗吞沒。\"不是墳場，\"他的聲音帶著某種古老的韻律，\"是所有滋味的……歸零之地。\"
    黑色結晶突然分裂。
    十二個完全相同的複製品呈環形排列，中心點浮現出模糊的人形輪廓。輪廓逐漸清晰——那是個披著星靈族長老長袍的身影，但袍子下的軀體並非機械或木質，而是由不斷流動的黑色顆粒構成。
    當它睜開\"眼睛\"時，露出的不是瞳孔，而是兩個微型的歸墟漩渦。
    \"觀測到異常變量。\"聲音不是從它口中發出，而是直接震蕩所有人的味覺神經，\"世界樹網絡本應在第三千七百次循環後歸零。你們的幹涉……破壞了平衡。\"
    蘇璃突然嚐到某種無法形容的味道。
    不是通過舌頭，而是每個細胞都在顫栗的感知——那是所有滋味的反麵，是存在的真空，是連\"無味\"這個概念都無法承載的絕對空無。她的圖騰應激性亮起，在胸前形成防護性的光罩。
    陸荼的茶紋自動展開。
    青褐色紋路脫離皮膚，在空中交織成過濾網，但接觸到歸墟來客的氣息後立刻開始崩解。網線斷裂處不是纖維，而是直接消失，仿佛被某種力量從概念上抹除。
    \"你們錯誤理解了平衡。\"歸墟來客抬起手，黑色顆粒組成的手指指向世界樹，\"極端滋味的碰撞本應導致係統崩潰，最終全部流入歸墟。而現在……\"
    它的指尖突然射出一道黑線。
    不是攻擊，而是連接——黑線黏在世界樹主幹上，開始逆向抽取網絡中的滋味。翠綠新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葉脈中的汁液倒流，沿著黑線輸送給歸墟來客。它的形體隨之膨脹，黑袍下擺延伸出更多黑色顆粒，像饑餓的根須般紮入地麵。
    編號7突然尖叫起來。
    她的麥芽糖發絲正被強行抽離滋味，顏色從琥珀色褪為慘白。酆荼的斷枝探針徹底枯死，血墨星圖碎成幹涸的粉末。最嚴重的是編號3——他的機械分析儀直接沙化，零件像經曆萬年風化般簌簌掉落。
    蘇璃圖騰的光罩劇烈閃爍。
    她感到自己體內平衡的極端滋味正在被拉扯，那些千辛萬苦融合的星靈精確、先民狂野、暴君饑渴，全部蠢蠢欲動地想要破體而出。
    陸荼突然咬破手腕。
    青褐色茶紋混合血液滴落，在地麵形成小型陣法。這不是攻擊，而是呼喚——世界樹根係突然暴起，數十條銀黑色氣根刺向歸墟來客。但黑線瞬間分裂，像蛛網般纏住氣根，反而加速了抽取過程。
    \"沒用的。\"歸墟來客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我們不是敵人，隻是……清潔工。\"
    就在氣根即將枯死的刹那——
    那片最早飄落的翠綠新葉突然從蘇璃口袋飛出。
    葉片表麵浮現出細密的金線，正是星靈族機械文明被發酵後的殘留。這些金線自動編織成網，卻不是阻擋黑線，而是順著它逆向蔓延，直接刺入歸墟來客胸口的漩渦。
    \"滋——\"
    如同冷水澆進熱油的聲音。
    歸墟來客第一次表現出\"驚訝\"——它的黑色顆粒劇烈翻騰，試圖甩掉金線，但那些細絲已經深深紮入漩渦中心。更驚人的是，金線末端開始滲出翠綠色的液體，正是世界樹網絡中最平衡的滋味精華。
    \"你們……\"它的聲音首次出現波動，\"在汙染歸墟？\"
    蘇璃突然明白了。
    她心髒處的圖騰全力運轉，將體內所有平衡後的滋味壓入血管，順著指尖逼出一滴青褐色的血。這滴血落在翠葉上，金線頓時暴長，輸送的綠液濃度飆升。
    歸墟來客的形體開始不穩定。
    黑色顆粒不再流動，而是像遇到鹽的蛞蝓般收縮。胸口漩渦被染上淡淡的青綠，旋轉速度明顯下降。\"停止，\"它第一次用語言而非滋味震動發聲，\"歸墟不能被改變……\"
    陸荼的茶紋突然全部離體。
    青褐色紋路在空中重組，形成與翠葉金線完全同步的輔助網絡。當兩套係統並接時，輸送效率呈指數增長——歸墟來客的半個身體已經呈現病態的淡綠色，動作變得遲緩。
    最驚人的變化發生在世界樹頂端。
    那朵曾經孕育味覺核心的花苞重新綻放，這次結出的不是嬰兒，而是一顆晶瑩剔透的茶種。茶種自動脫落，沿著金線滑向歸墟來客，最終嵌入它胸口的漩渦中心。
    \"滋……滋啦……\"
    如同信號不良的雜音。
    歸墟來客的形體突然像素化，黑色顆粒變成模糊的馬賽克。當它再次開口時，聲音裏混入了星靈族的機械音、先民的古語、甚至暴君的低吼：\"錯誤……錯誤……係統需要……重啟……\"
    它的身體爆炸了。
    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爆炸，而是像被戳破的氣泡般無聲潰散。黑色顆粒全部霧化，在空氣中形成短暫的歸墟投影——那是個無限延伸的黑暗空間，內部漂浮著無數枯萎的世界樹殘骸。
    但此刻，這個絕對黑暗的領域裏，出現了第一個異色點。
    正是那顆植入漩渦的茶種。
    它散發著微弱的青綠色光芒，在歸墟中開辟出半徑不足一米的\"異常區域\"。殘骸飄過這片區域時，幹枯的枝條竟然短暫地恢複了翠綠。
    投影消散後，現實維度恢複平靜。
    世界樹的新芽重新舒展，網絡虛影更加凝實。蘇璃發現自己的圖騰不再發燙，而是穩定地散發熱度，像冬日捧著的暖茶。
    陸荼的茶紋回歸皮膚，但顏色變得更淺，幾乎與普通膚色無異。他拾起飄落的翠葉——金線已經消失，葉片恢複普通模樣，隻是葉脈間偶爾閃過星靈編碼的殘影。
    \"歸墟不是終點。\"他摩挲著葉片邊緣，\"隻是……另一個需要滋味的維度。\"
    高空中的網絡虛影突然擴展。
    原本隻覆蓋本世界的銀黑色脈絡，此刻延伸出幾根試探性的分支，指向虛空中的某個坐標。分支末端隱約可見青綠色的光點，正是那顆落入歸墟的茶種發出的信號。
    編號7的白發重新染上麥芽糖色，但這次發梢卷曲成茶葉的形狀。她觸碰著新生發絲，突然笑了：\"它在歸墟裏……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