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茶種在歸墟中發出的光，微弱得如同寒夜裏的螢火。
    蘇璃閉著眼睛，卻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不是通過視覺，也不是通過味覺，而是一種更深層的聯係，仿佛她的靈魂被分出了一縷，隨著那顆茶種一同墜入了那片絕對的黑暗。
    世界樹的枝葉無風自動，新生的嫩芽輕輕震顫，像是在與遙遠的歸墟共鳴。陸荼站在樹下，手掌貼著粗糙的樹皮，茶紋在皮下若隱若現，青褐色的脈絡順著指尖流入樹幹，又沿著無形的網絡傳遞到虛空中的另一端。
    \"它在生長。\"他低聲說道，聲音裏帶著一絲不可思議，\"歸墟裏……長出了根係。\"
    酆荼的斷枝探針已經徹底枯萎，但斷麵處卻結出了一顆小小的茶果，表皮呈現出半透明的銀黑色，內部隱約可見流動的汁液。他輕輕摘下茶果，放在掌心，果皮立刻變得透明，映出歸墟中的景象——
    黑暗依舊無邊無際，但茶種所在的位置，已經不再是孤零零的一點微光。細如發絲的根須從種皮下探出，像蛛網般在虛無中蔓延，每一根須的末端都綴著微小的露珠，露珠內部閃爍著不同維度的剪影：機械城的齒輪、血海的浪花、水晶荒漠的棱鏡……
    最令人驚異的是，這些根須並非向下紮入某種\"土壤\"，而是向上延伸，在茶種上方編織出一個傘狀的穹頂，如同茶亭的屋簷。
    \"歸墟沒有方向。\"編號7的麥芽糖發絲間纏繞著幾片新葉，葉脈中流動著與茶種相同的微光，\"所以它自己定義了上下。\"
    她的聲音剛落，茶果內的景象突然變化。
    茶種裂開了。
    不是發芽，而是像茶壺的蓋子被蒸汽頂開一般，種皮向四周舒展，露出內部蜷縮的嫩芽。嫩芽舒展的速度極其緩慢，仿佛每一個細胞都在與歸墟的虛無對抗。當第一片真葉展開時，葉麵上浮現出清晰的紋路——正是蘇璃心髒處圖騰的簡化版。
    歸墟中響起了聲音。
    不是通過空氣傳播的震動，而是直接作用於存在本身的共鳴。那聲音像是茶湯注入杯中的輕響，又像遠古茶樹在風中搖曳的沙沙聲。黑暗開始退卻，不是被光明驅散，而是像墨汁被清水稀釋般逐漸淡化。
    茶亭的穹頂下，浮現出一張矮幾的輪廓。
    矮幾沒有實體，隻是由根須交織出的虛影，但桌麵卻出奇地平整，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定義出的\"平麵\"。茶種繼續生長，莖幹變得粗壯，頂端分出三根枝條，每根枝條的末端都結出一個花苞。
    花苞綻放的瞬間，歸墟的黑暗徹底褪去，露出一個半徑不足三米的球形空間。這個空間之外，依舊是吞噬一切的虛無，但內部已經形成了獨立的法則——
    時間開始流動。
    空氣有了溫度。
    最重要的是，滋味誕生了。
    蘇璃突然睜開眼睛。
    她的瞳孔深處倒映著茶亭內的景象，心髒處的圖騰與茶樹枝葉完全同步。當她抬起手時，掌紋間流動的銀黑色細線自動編織成一把微型茶壺的形狀，壺嘴飄出嫋嫋熱氣。
    \"它需要茶會。\"她輕聲說道，聲音裏帶著某種頓悟，\"歸墟渴求的不是吞噬，而是……分享。\"
    陸荼的茶紋突然全部亮起。
    青褐色的光芒順著世界樹網絡流向虛空，在歸墟茶亭內凝結成另一個虛影——正是他自己的投影。這個投影比實體更加樸素，沒有任何茶紋，就像一個普通的茶農，安靜地跪坐在矮幾前。
    他伸手觸碰茶樹枝幹，指尖傳來真實的粗糙感。
    \"可以實體化。\"他的投影輕聲說道，\"隻要遵循它的法則。\"
    酆荼的茶果突然裂開。
    汁液沒有滴落，而是懸浮在空中，形成一串細小的文字——最古老的先民茶經。這些文字自動排列成環形，圍繞在茶亭外圍，像是一道防護咒，又像是一份邀請函。
    編號3的機械臂突然自行解體。
    零件不是散落，而是重組為一套完整的茶具：銀黑色的壺身帶著星靈族的精密紋路，內壁卻襯著先民血墨的釉彩。茶具飄向歸墟茶亭，穩穩落在矮幾上，壺嘴自動傾斜，倒出的不是茶水，而是濃縮的維度記憶——機械城的冰冷、血海的熾烈、水晶荒漠的純粹，在杯中交融成平衡的琥珀色。
    茶樹枝條輕輕搖曳。
    三朵花中，第一朵突然脫落，飄入茶杯。花瓣接觸茶湯的瞬間，液體突然沸騰，但不是因為熱量，而是滋味在激烈重組。當平靜下來時，杯中的液體已經變成了純粹的青綠色，與蘇璃圖騰的顏色完全相同。
    歸墟之外，黑暗開始躁動。
    無數細小的黑點從虛無中浮現，像飛蛾般撲向茶亭的光亮。但當它們接觸到先民茶經組成的屏障時，全部停滯不前，隻能在外部徘徊。
    \"它們在觀望。\"陸荼的投影抬頭看向那些黑點，\"歸墟的其餘部分……也想品嚐。\"
    蘇璃的掌心茶壺突然變得沉重。
    她本能地將壺嘴對準地麵傾倒，流出的卻不是茶水，而是一縷縷銀黑色的絲線。這些絲線鑽入土壤，沿著世界樹根係蔓延，最終通過網絡輸送到歸墟茶亭。
    茶亭的矮幾上，第二套茶具緩緩成型。
    這次是純粹的銀黑色，表麵沒有任何裝飾，但每當歸墟外的黑點靠近時，茶具就會自動映出那個黑點內部的景象——有的是枯萎的世界樹殘骸，有的是被吞噬的文明碎片，甚至還有幾個隱約的人形，保持著最後的掙紮姿態。
    編號7突然向前走去。
    她的麥芽糖發絲無風自動，幾縷最長的發絲突然斷裂，飄向歸墟茶亭。發絲在飛行過程中融化，重組為三枚半透明的茶杯，杯壁薄如蟬翼，內部流動著琥珀色的光。
    \"需要三個品茶人。\"她的聲音變得空靈，\"過去、現在、未來。\"
    當第三套茶具成型時，茶亭突然擴張。
    球形空間的半徑增加了一倍，先民茶經的文字環也隨之擴大。歸墟外的黑點更加躁動，有幾個特別大的已經開始衝撞屏障，但每次接觸都會在表麵留下細微的裂痕——不是破壞屏障，而是將自己的一部分鑲嵌進去，像是自願成為結構的一部分。
    茶樹枝幹上的第三朵花終於綻放。
    這朵花的花心沒有雌蕊，而是懸浮著一顆微縮的翠葉，葉脈中流動著與蘇璃圖騰完全同步的紋路。當花朵脫落時，它沒有落入任何茶杯，而是飄到茶亭中央，開始緩慢旋轉。
    每轉一圈，就有一道新的滋味波紋擴散。
    第一圈，歸墟的黑暗被推得更遠。
    第二圈，茶亭內的時間流速趨於穩定。
    第三圈，所有茶具自動注滿，杯中液體各不相同——星靈族的銀藍、先民的血墨、暴君的黑潮，全部被調和成可以入口的溫和版本。
    陸荼的投影端起茶杯。
    他看向虛空中的某個方向，仿佛那裏坐著無形的客人。\"第一杯敬過往，\"他將茶湯傾倒在翠葉下方，\"所有被歸墟吞噬的滋味。\"
    茶湯沒有落地，而是被某種力量托住，形成一個小小的水球。水球內部開始浮現影像——機械城的最後時刻、血海幹涸的瞬間、水晶荒漠的崩塌……這些記憶不是痛苦的殘片，而是被重新賦予意義的完整篇章。
    編號3的機械茶具自動舉起。
    \"第二杯敬現在，\"他的聲音通過茶具共振傳出，\"所有正在平衡的極端。\"
    這杯茶湯潑灑在茶樹枝幹上。銀藍色的星靈代碼、血墨的先民戰歌、黑潮的純粹食欲，全部被樹幹吸收，轉化為新的枝葉。樹冠又長高了一寸，葉片上的脈絡更加清晰。
    蘇璃的掌心茶壺突然飛向茶亭。
    壺嘴自動對準最後一杯茶，倒出的卻是她心髒處圖騰的提取物——那滴青褐色的平衡滋味。當這滴液體落入杯中時，整杯茶湯變得透明無比，像是最純淨的山泉。
    \"第三杯敬未來，\"她的聲音很輕，卻傳遍了所有維度，\"所有尚未書寫的可能。\"
    透明茶湯潑向翠葉。
    接觸的瞬間，葉片突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芒。歸墟茶亭的球形空間再次擴張，這次直接吞沒了最近處的幾個黑點。這些歸墟碎片沒有消失，而是被轉化為茶亭的一部分——矮幾多了一條腿，茶樹枝幹上長出新的分叉，甚至先民茶經的環形文字裏也混入了陌生的字符。
    最驚人的是，茶亭外部的黑暗不再虎視眈眈，而是保持著謹慎的距離，像在等待下一次邀請。
    世界樹下，蘇璃的身體微微搖晃。
    她掌心的茶壺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新鮮的茶芽，正散發著與歸墟茶亭完全相同的微光。陸荼的投影從虛空中回歸，帶回來的不是記憶，而是一種實質性的改變——
    他的茶紋徹底消失了。
    不是隱藏，而是真正的褪去，就像老繭脫落後露出的新皮。當他握住蘇璃的手時，傳遞來的體溫比以往更加真實。
    \"歸墟不再是終點。\"他看向高空中的網絡虛影，那裏正有新的分支向不同維度延伸，\"而是另一個起點。\"
    酆荼的茶果徹底幹枯，外殼碎裂後露出裏麵的種子——與歸墟茶亭中的那顆一模一樣。他將種子埋在世界樹根部的土壤裏，澆灌的不是水，而是自己殘餘的血墨。
    種子沒有發芽，而是沉入深處，像在等待某個特殊時刻。
    編號7的麥芽糖發絲重新生長，但新生的部分不再卷曲，而是筆直如劍，發梢綴著微型茶芽。她觸碰著這些新生發絲，突然笑了：\"下次茶會……該輪到我們當主人了。\"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歸墟深處，茶亭的屋簷下，懸掛起一盞小小的燈籠。
    燈光不是火焰，而是永不熄滅的茶湯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