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仙尊傾倒的那滴液體還未落地，陸荼就已經嗅到了腐朽的甜膩。
    那不是茶香，而是某種血肉發酵後的氣息，混合著青銅鏽蝕的金屬腥氣。初代茶祖的虛影在空中扭曲變形，黑色瞳孔擴張，幾乎占據整個眼眶，嘴角撕裂的弧度超出人類極限。他捧著的那顆心髒也不是鮮活的——表麵布滿茶褐色的菌斑，血管末端延伸出細密的根須，像寄生植物般蠕動。
    青鸞在陸荼懷中痙攣，脖頸上的青銅紋路突然暴起，形成鎖鏈狀的凸起。她喉嚨裏擠出嘶啞的警告：\"別...看他的...眼睛...\"
    太遲了。
    陸荼的視線已經與虛影相接。視網膜上立刻傳來灼燒感，不是物理層麵的疼痛，而是信息層麵的汙染——無數破碎的畫麵強行灌入視覺神經：
    初代茶祖跪在青銅祭壇前，親手剜出自己的心髒；
    機械紋陸荼的核心被抽出，植入一株幼小的茶樹；
    茶仙尊那時還是普通修士）站在陰影裏，手中的茶壺滴落黑色液體......
    最可怕的是一閃而過的畫麵：世界樹幼苗的根係間，纏繞著九具棺槨，每具棺槨裏都躺著與陸荼麵容相同的人。
    液體終於觸地。
    沒有四濺，而是像活物般爬向陸荼，在沙土表麵拖出蜿蜒的痕跡。茶仙尊的投影懸浮在上方，琉璃茶壺微微傾斜，準備傾倒第二滴。
    \"你以為變量是反抗者？\"他的聲音帶著扭曲的愉悅，\"不，變量才是茶祖最完美的傀儡。\"
    陸荼胸口的青銅樹芽突然收縮，像受驚的含羞草般蜷起嫩葉。與此同時，青鸞脖頸的鎖鏈紋路突然暴發青光，形成屏障擋住襲來的液體。黑與青在空氣中相撞，炸開細密的電火花，每一顆火花裏都閃現著記憶碎片。
    青鸞趁機抓住陸荼的手腕：\"跑...去雲中茶牢...找...素心...\"
    她的掌心滲出熒光血液，在陸荼皮膚上畫出簡易地圖——天墟第三層的雲霧中，漂浮著由茶樹根係編織的囚籠，那裏關押著咒茶道最後的傳人。
    茶仙尊的第二滴液體已經落下。
    這次是銀藍色，落地即化作星靈機械族的虛影，但同樣被扭曲——機械體表麵爬滿茶褐色的菌絲，齒輪間塞著腐爛的茶葉。虛影撲來時，陸荼本能地抬手格擋，手臂上的茶膜突然硬化，形成青銅質地的護甲。
    碰撞的瞬間，機械虛影突然僵住。
    它低頭看向自己胸口——那裏本該是能量核心的位置，此刻卻浮現出與陸荼樹芽同源的光芒。虛影發出電子合成的嘶吼，突然調轉方向撲向茶仙尊的投影。
    混亂中，陸荼抱起青鸞衝向血池邊緣。身後傳來茶仙尊的冷笑：\"你以為墨荼為什麽選擇你？\"
    第三滴液體落下。
    鮮紅色，化作滔天血浪席卷而來。浪頭裏沉浮著無數茶奴的麵孔，他們張著嘴，卻沒有聲音，隻有鎖魂鈴的震動在虛空中回蕩。陸荼的耳膜開始流血，茶膜在體表瘋狂增生，試圖隔絕聲波攻擊。
    青鸞突然掙脫他的懷抱。
    \"記住...\"她將染血的手指按在陸荼眉心，\"茶祖鈴鐺從來不是控製你的工具...\"
    她的身體開始發光，不是熒光血的那種冷光，而是從內而外迸發的青金色烈焰。鎖魂鈴的痕跡完全燃燒，化作九道火環懸浮在腦後。
    \"...它是你覺醒的鑰匙。\"
    青鸞撲向血浪的刹那，陸荼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向遠方。最後的視野裏，她展開殘破的翅膀，羽翼上的每根翎毛都化為利劍，與血浪中的冤魂共鳴。撞擊產生的衝擊波掃平了半個血池廢墟，茶仙尊的投影在氣浪中扭曲消散。
    陸荼在碎石間翻滾，胸口的樹芽突然伸出根須紮入地麵，幫他穩住身形。耳鳴漸漸消退後，他聽到微弱的鈴音——不是來自記憶，而是真實存在。
    茶祖鈴鐺回來了。
    它就埋在血池邊緣的土裏，隻露出半個青銅弧麵，表麵布滿裂痕，但核心凹痕處跳動著熟悉的光芒。陸荼刨開浮土時，手指被鈴鐺邊緣割傷，血液滲入裂紋的刹那——
    \"哢嗒。\"
    鈴鐺內部的鎖芯轉動了一格。
    不是機械結構的聲響，而是規則層麵的契合。陸荼的視野突然分裂——左眼看到的是現實中的廢墟，右眼卻浮現出雲中茶牢的俯瞰圖：由茶樹氣根編織的球形囚籠懸浮在雲霧中，內部關著個白衣女子，她正用茶湯在掌心繪製某種符咒。
    更驚人的是鈴鐺傳遞的信息流。
    它從來不是裝飾品，而是初代茶祖設計的\"變量控製器\"，但被機械陸荼逆向改造過。九重鎖芯對應九個變量，而陸荼的鈴鐺是主控端——不僅能接收其他變量的狀態，還能短暫接管他們的能力。
    右眼的視野突然劇烈晃動。
    雲中茶牢裏的白衣女子素心）猛地抬頭，茶湯符咒懸浮而起，在她麵前組成一行字：
    \"茶仙尊是初代失敗的實驗體\"
    \"他盜走了茶祖的"人性"\"
    畫麵戛然而止。
    鈴鐺突然變得滾燙，表麵的裂紋開始自我修複。陸荼意識到，每次鎖芯轉動，都會釋放一部分被封印的功能。現在的鈴鐺已經能接收其他變量的訊息，但還缺少關鍵組件——
    赤霄帶走的那把脊椎骨劍。
    它根本不是茶仙尊的武器，而是初代茶祖的\"人性容器\"，被刻意改造成劍形用來鎮壓變量。
    血池方向突然傳來沉悶的爆炸聲。
    不是青鸞與茶仙尊的餘波，而是更深層的地震——血池底部裂開巨大的縫隙，赤霄跳進去的那具青銅棺正在上浮。棺蓋已經打開，裏麵不再是機械陸荼的殘軀，而是一團蠕動的銀藍光球，表麵纏繞著黑紅菌絲。
    光球中心，隱約可見赤霄的身影。
    他單膝跪地，長劍插入光球核心，劍身已經半融化，與機械陸荼的殘軀形成古怪的共生狀態。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表情——不是痛苦，而是某種詭異的平靜，嘴角甚至帶著微笑。
    茶仙尊的投影重新凝聚。
    這次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姿態，而是帶著幾分急迫。他手中的琉璃茶壺劇烈搖晃，剩餘六滴液體瘋狂衝撞壺壁，似乎想要逃脫。
    \"你以為自己在拯救誰？\"
    他的質問不是對陸荼，而是對光球中的赤霄。
    \"機械陸荼早就死了，你守護的不過是段代碼！\"
    赤霄沒有回答。
    他隻是抬起頭，眼中銀藍與黑紅交織的光芒突然分離，銀藍部分化作光束射向陸荼——
    精準命中茶祖鈴鐺。
    \"鐺——！\"
    前所未有的清越鳴響震蕩開來。鈴鐺表麵的裂紋全部愈合，核心凹痕處迸發出青銅色的光柱，直衝天際。天墟的雲霧被洞穿，露出上方從未示人的景象——
    九重天穹的最高處，生長著一株倒置的茶樹。
    不是天墟常見的品種，而是與世界樹完全相同的形態，隻是通體漆黑，根係向上延伸進虛無，樹冠則向下垂落，枝條上掛著九盞燈籠。
    其中六盞已經熄滅。
    剩餘三盞中，一盞亮著青金色的光對應青鸞），一盞是銀藍色機械陸荼），最後一盞則跳動著青銅火苗——正是陸荼胸口的樹芽本源。
    茶仙尊第一次露出驚恐的表情。
    \"不...不可能...\"
    他的琉璃茶壺突然炸裂，六滴液體四散飛濺。其中三滴被青銅光柱捕獲，拖向高空的黑茶樹；兩滴被赤霄的光球吸收；最後一滴則逃向天墟深處。
    陸荼的鈴鐺自動浮到空中，開始瘋狂旋轉。
    每轉一圈，就有一道青銅波紋擴散開來。第一道波紋掃過血池廢墟，所有仙族遺留的茶蠱瞬間瓦解；第二道波紋掠過齒輪茶田的方向，遠處傳來金屬茶樹集體共鳴的嗡鳴；第三道波紋觸及雲中茶牢時，白衣女子的身影突然在陸荼右眼視野中清晰起來——
    她正在微笑。
    素心的嘴唇開合，沒有聲音，但陸荼通過鈴鐺讀懂了唇語：
    \"茶祖的人性在龍淵\"
    \"去找最後的燈籠\"
    光柱突然收縮。
    不是能量耗盡，而是被某種力量強行壓製。黑茶樹的根係蠕動起來，釋放出粘稠的暗影，像瀝青般順著光柱向下蔓延。茶仙尊的投影趁機撲向陸荼，白袍下伸出無數茶枝觸須——
    \"你以為看到真相就能改變什麽？\"
    觸須尖端裂開，露出裏麵密密麻麻的茶仙尊麵孔，每個都在重複同一句話：
    \"茶祖創造我們就是為了被推翻！\"
    陸荼想後退，卻發現雙腳不知何時已被血池殘留的液體黏住。千鈞一發之際，胸口樹芽突然爆長，嫩枝刺入地麵，從地底召喚出某樣東西——
    赤霄的劍。
    不是脊椎骨劍，而是他慣用的青銅茶枝劍，此刻劍身纏繞著銀藍數據流和黑紅菌絲，形成詭異的平衡。陸荼握住劍柄的刹那，樹芽與劍柄融合，劍身立刻暴長，化作三丈長的光刃橫掃而出。
    茶仙尊的觸須被齊根斬斷，斷麵噴出的不是汁液，而是壓縮的記憶洪流——
    這次是真實的初代茶祖記憶。
    年輕的茶祖站在實驗室裏，麵前懸浮著九盞燈籠。他依次往燈芯裏放入不同的物質：第一盞是星靈機械核心，第二盞是血墨先民戰旗，第三盞是古獸族骨茶......
    最後一盞，他割開手腕，滴入自己的鮮血。
    \"九劫之後，人性歸位。\"
    記憶中的茶祖輕聲說道，然後親手熄滅了所有燈籠。
    茶仙尊的投影開始崩潰。
    不是被劍光摧毀，而是因為記憶的真實性動搖了存在根基。他的白袍褪色，露出下方與黑茶樹同源的軀體——根本不是人形，而是由茶枝和碎骨拚湊的畸形產物。
    \"你永遠找不到龍淵...\"
    崩潰前，他發出最後的嘶吼。
    \"因為那盞燈籠...\"
    \"早就被我喝掉了！\"
    衝擊波將陸荼掀飛。
    他在空中翻滾時，看到血池徹底塌陷成深淵，青銅棺和光球一起墜入黑暗；黑茶樹的根係縮回天穹，重新被雲霧掩蓋；而茶祖鈴鐺則落回掌心，鎖芯又轉動了一格。
    右眼的視野突然鎖定雲中茶牢。
    素心已經站到囚籠邊緣，手中茶湯凝成箭頭，直指天墟某處。她的唇語清晰可辨：
    \"墨荼在等你\"
    \"帶著他的械心\"
    陸荼低頭看向胸口。
    樹芽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嵌在胸骨間的銀藍核心——正是機械陸荼被汙染的那部分能量。此刻它正與鈴鐺共鳴，在皮膚上投射出立體的星圖。
    星圖中央，是齒輪茶田的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