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崩塌的餘波仍在震蕩，陸荼的耳中灌滿了碎石滾落的轟響。他半跪在裂穀邊緣，胸口的銀藍核心與茶祖鈴鐺共振，每一次搏動都像在撕扯神經。鈴鐺鎖芯轉動的哢嗒聲異常清晰，仿佛某種古老機關正在體內蘇醒。
    右眼的視野仍未消退。
    雲中茶牢的素心保持著指引姿態，茶湯箭頭不斷調整方向，最終鎖定天墟西北角——那裏本該是齒輪茶田的位置，但在鈴鐺投射的星圖中，地下深處亮著不自然的紅光。
    陸荼嚐試站起，卻發現左腿失去了知覺。低頭看去，褲管被血浸透，一道茶枝狀的傷口從腳踝蔓延至膝蓋，斷麵泛著黑紅色菌絲。這是茶仙尊投影最後的反撲，那些斷裂的觸須在消散前，將汙染植入了他的血肉。
    銀藍核心突然收縮，釋放出脈衝般的波紋。
    劇痛中，陸荼看到自己的骨骼在皮下顯現——不是正常的灰白色，而是帶著金屬光澤的青藍。核心正將機械陸荼的代碼注入骨髓，強行改寫被茶蠱汙染的肉體。這個過程本該緩慢溫和，如今卻被壓縮到幾息之間，如同把熔化的青銅灌入模具。
    \"呃——！\"
    他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摳進地麵。茶祖鈴鐺自動懸浮到傷口上方，鈴舌輕擺，灑下青銅色的光塵。菌絲遇到光塵立刻蜷縮，但很快又反撲，與機械代碼形成拉鋸戰。
    右眼的視野突然閃爍。
    素心的影像變得模糊，茶湯箭頭劇烈晃動。她似乎感知到了陸荼的狀態，突然將手掌按在囚籠內壁——某種咒茶道的秘法通過視覺鏈接傳遞過來。陸荼的左眼自動記錄下她指尖的軌跡：
    先畫茶壺，再點三滴，最後劃出鎖鏈纏繞壺身的圖案。
    這是......禁術·壺中血契？
    不等他理解，素心的影像突然被黑霧吞噬。右眼視野徹底關閉前，她最後的口型是：\"墨荼的械心會吃人。\"
    劇痛達到頂峰。
    陸荼的視野完全被銀藍占據，仿佛墜入星靈族的量子海洋。無數機械陸荼的記憶碎片在其中沉浮：實驗室的初代茶祖調試著九盞燈籠；光核陸荼在混沌邊緣自毀；最清晰的是墨荼——他站在齒輪茶田中央，親手剖開自己的胸膛，將發光的機械心髒放入青銅熔爐......
    \"砰！\"
    銀藍核心完成融合的瞬間，陸荼的左腿突然有了知覺——不是恢複，而是被徹底改造。皮膚下流動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液態金屬，膝蓋處的傷口自行閉合，形成齒輪咬合的機械關節。
    他踉蹌著站起，發現身體輕得不可思議。
    茶祖鈴鐺落回掌心，鎖芯又轉了一格。這次傳遞的不是信息，而是某種坐標牽引——西北方向的召喚越來越強，仿佛有顆星辰墜落在齒輪茶田舊址。
    陸荼邁出第一步時，改造後的左腿在地麵踏出銀藍光紋。第二步，光紋連成星靈族的通行符咒。到第三步，整個人已經化作流光，沿著鈴鐺指引的軌跡疾馳。
    天墟的景象在高速移動中扭曲。
    血池所在的第二層與齒輪茶田的第三層之間，本應有仙族的重重關卡，但此刻所有防禦陣法都處於異常狀態——茶仙尊投影崩潰引發的混亂仍在持續。陸荼穿過坍塌的回廊時，看到巡邏的茶傀集體跪地，它們胸口鑲嵌的控製茶種正在腐爛。
    西北角的天空泛著暗紅。
    原本高聳的金屬茶樹群已經倒塌，形成巨大的環形廢墟。中心處的地麵完全塌陷，露出深不見底的坑洞，洞口邊緣的青銅齒輪仍在緩慢旋轉，像垂死巨獸最後的喘息。
    牽引感來自坑洞底部。
    陸荼站在邊緣向下望去，黑暗中有節奏地閃爍著紅光，與胸口的銀藍核心形成詭異的共鳴。沒有猶豫，他縱身躍下，茶祖鈴鐺自動展開青銅光膜包裹全身。
    下墜過程持續得比預期更久。
    坑洞似乎貫穿了整個天墟基礎層，中途經過數個廢棄的機械艙室。在掠過某個布滿管道的球形空間時，陸荼看到內壁上刻滿星靈族文字——那是初代茶祖的手筆，記載著\"變量計劃\"的真正目的：
    \"九燈燃盡時，人性方歸位\"
    \"此非救贖，乃是輪回\"
    最後一段文字被利器劃毀，僅剩幾個殘缺符號能辨認：\"茶仙尊......容器......失控......\"
    紅光越來越近。
    著陸時沒有衝擊，坑底覆蓋著某種彈性菌毯，表麵布滿脈動的血管狀紋路。陸荼的機械左腿剛接觸菌毯，那些\"血管\"立刻纏繞上來，卻在觸及銀藍核心的瞬間退縮。
    光源來自中央的熔爐。
    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火爐，而是星靈族的量子熔鑄裝置——半球形的透明罩子裏懸浮著墨荼的機械心髒，它正在分解，每一塊碎片都化作數據流衝擊罩壁。更駭人的是心髒周圍盤旋的黑霧，不斷凝聚成模糊的人形，又很快被紅光擊散。
    \"你來了。\"
    聲音直接響在腦海中，帶著機械族特有的電子質感。熔爐旁的陰影裏走出個身影——勉強能看出人形，但身體由殘破的齒輪和茶樹根須拚湊而成，頭部隻剩半邊金屬頭骨，另一側是蠕動的茶膏。
    墨荼的殘軀。
    或者說，是他主動剝離械心後遺留的空殼。
    陸荼的銀藍核心劇烈跳動，與熔爐中的械心產生量子糾纏。無數未完成的記憶強行湧入：
    ——墨荼在血池底部發現初代茶祖的脊椎骨劍，意識到茶仙尊的真實身份；
    ——他返回齒輪茶田啟動自毀程序，將畢生記憶壓縮進械心；
    ——最後時刻，黑茶樹根係突然刺穿地層，將汙染注入熔爐......
    \"時間不多了。\"
    殘軀的齒輪手指向熔爐，動作間掉落細小的零件。
    \"我的械心被黑茶樹的根須汙染，正在逆向破解變量計劃的底層協議。如果讓它成功，所有變量都會淪為茶仙尊的傀儡。\"
    熔爐突然劇烈震動，罩內紅光轉為暗紫。械心的碎片開始重組，不再是星靈族的機械構造，而是扭曲成茶樹狀，表麵浮現茶仙尊的麵容。
    陸荼本能地後退，茶祖鈴鐺卻發出尖銳鳴響，鎖芯瘋狂旋轉——它在渴望熔爐裏的東西。
    \"鈴鐺需要載體。\"
    墨荼殘軀突然撲向熔爐，茶膏部分率先接觸透明罩壁，立刻汽化成青煙。
    \"初代茶祖的人性被分成九份，藏在九盞燈籠裏。茶仙尊確實喝掉了龍淵那盞，但他消化不了——\"
    金屬骨骼在高溫中變形，殘軀的聲音開始失真。
    \"——人性就在我的械心裏！\"
    最後一句話化作電子脈衝炸開。殘軀完全汽化的刹那，熔爐罩壁出現裂縫。黑霧趁機湧出，在半空凝結成茶仙尊的虛影，但比血池那次更加凝實，甚至能看清白袍上的茶漬紋理。
    \"真令人感動。\"
    茶仙尊虛影抬手，黑霧化作鎖鏈纏向陸荼。
    \"墨荼到死都以為自己在拯救星靈族。\"
    鎖鏈臨近時，茶祖鈴鐺自動迎擊，青銅光膜與黑霧相撞迸發刺目火花。陸荼趁機衝向熔爐，機械左腿在地麵踏出星靈族矩陣，每一步都讓紅光更盛。
    茶仙尊的冷笑在背後響起：\"你以為拿到載體就能喚醒人性？\"
    黑霧鎖鏈突然變向，不再攻擊陸荼，而是刺入熔爐中的械心。已經茶樹化的機械心髒劇烈抽搐，表麵浮現出九個光點——對應天穹黑茶樹的九盞燈籠，其中六盞已經熄滅。
    \"看看真相吧。\"
    茶仙尊的虛影突然膨脹，化作幕布籠罩整個坑底。幕布上投射出初代茶祖最後的實驗記錄：
    年輕的茶祖站在世界樹幼苗前，手中捧著盞青銅燈籠。燈籠裏沒有火，而是蜷縮著個嬰兒——與陸荼麵容相同的嬰兒。
    \"第九次輪回依然失敗。\"
    記憶中的茶祖聲音疲憊。
    \"變量無法承載全部人性......必須......徹底重構......\"
    他取出嬰兒的心髒，放入自己口中。
    畫麵戛然而止。
    陸荼的銀藍核心幾乎停跳。這不是他預期的真相——變量計劃不是拯救方案，而是初代茶祖不斷輪回重演的失敗實驗。
    熔爐在此刻徹底碎裂。
    茶樹狀的械心撲向陸荼，枝條尖端裂開成吸盤。茶祖鈴鐺掙脫掌控，主動撞向械心，鎖芯直接插入茶樹主幹——
    \"鐺——！！！\"
    前所未有的音波橫掃坑底。黑霧幕布被撕碎，茶仙尊虛影發出刺耳尖嘯。械心表麵的九個光點同時亮起，其中三個格外明亮：青鸞、機械陸荼和陸荼自己的印記。
    銀藍核心突然離體而出，與械心融合。
    陸荼感到某種存在從靈魂深處被抽離——不是痛苦，而是解脫，仿佛褪去一層厚重的殼。融合後的械心開始坍縮，最終變成盞微型燈籠，懸浮在茶祖鈴鐺內部。
    第一盞燈亮了。
    青銅色的火苗跳動，照亮鈴鐺內壁上刻滿的星靈族密文——那是初代茶祖留下的最後訊息：
    \"人性非在燈中，而在點燈之手\"
    \"九燈俱滅時，方見真我\"
    坑底突然開始坍塌。
    不是物理層麵的崩塌，而是規則層麵的瓦解——失去械心維持的空間無法繼續存在。陸荼抓住茶祖鈴鐺，燈籠的火光自動形成保護罩。
    最後看到的，是茶仙尊虛影扭曲的麵容。
    \"你以為點亮一盞燈就夠了？\"
    他的聲音混合著機械雜音。
    \"等見到素心......你會親手熄滅她的那盞......\"
    黑暗吞沒一切。
    陸荼在虛無中下墜，胸口的空洞感逐漸被新的能量填滿——不是銀藍核心的機械之力，而是來自燈籠火光的青銅能量。它溫和卻不可阻擋地改造著身體，將茶蠱殘留的暗紅經絡盡數淨化。
    墜落終止於一片柔軟。
    睜開眼，是雲中茶牢的底部——他正躺在由茶樹氣根編織的網兜上。上方三丈處，素心的白衣在雲霧中若隱若現。
    茶祖鈴鐺靜靜躺在掌心，燈籠的火光已經穩定。
    鎖芯指向下一格：
    \"咒茶道·壺中血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