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的過程像茶葉在沸水中緩慢舒展。
    陸荼睜開眼時，首先感知到的不是光線，而是溫度——皮膚表麵殘留著某種餘熱，像是剛離開茶壺的杯壁。視線逐漸聚焦，他發現自己躺在簡陋的竹榻上，身下墊著曬幹的茶枝，散發出淡淡的草木腥氣。
    這不是塵茶坊的任何一個角落。
    茅草屋頂漏下幾縷陽光，照在牆角的陶罐上。罐身沒有仙族紋路，隻有拙劣的手繪茶花。門外傳來搗茶聲，節奏舒緩，與記憶中的天墟茶奴們急促的勞作截然不同。
    他試著坐起，肌肉傳來久未活動的酸痛。低頭看去，胸口沒有樹芽凹痕，沒有燈座，隻有一道淺白的舊疤，形狀像半片茶葉。
    門簾被掀開。
    進來的是個陌生老者，粗布麻衣，腰間掛著銅茶刀。看到陸荼醒來，他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茶漬牙：\"喲，茶渣小子醒啦？\"
    聲音莫名熟悉。
    \"我......\"陸荼的喉嚨幹澀得像被茶渣堵住，\"這是哪？\"
    \"南山坳，我家茶棚。\"老者倒了碗粗茶遞來，\"赤大個兒送你來的，說是在荒墳堆裏撿到你。\"
    茶湯渾濁，浮著碎梗，但陸荼一飲而盡。液體滑過食道的刹那，某種封印被衝開——
    這不是普通茶水。
    碗底沉著幾粒銀藍色結晶，正在他胃中融化，釋放出機械紋陸荼的加密記憶。視網膜上浮現星圖，標注著當前坐標：天墟下界，南山凡人聚居區。
    時間顯示：茶祖曆第九劫·七年。
    距離天墟崩塌已經過去七載。
    \"赤大個兒是誰？\"陸荼放下茶碗。
    \"就那個背劍的莽夫。\"老者指向窗外，\"每旬來送次柴，順便看你死沒死。\"
    院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陸荼轉頭，透過窗欞看到個熟悉的身影——確實是赤霄，但裝扮完全不同：粗麻短打，青銅劍用草繩纏著背在身後，劍穗上掛著半枚鈴鐺。
    更驚人的是他的眼睛。
    沒有茶仙尊的異色瞳，沒有械心的銀藍光，隻有普通人的褐色瞳孔，但深處藏著某種銳利，像未出鞘的刀。
    推門進屋時，赤霄的腳步頓了一下：\"醒了？\"
    語氣平淡得像在問天氣。
    老者識趣地退出屋子。赤霄解下劍靠在牆邊，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青丫頭的信。\"
    油紙裏裹著片青羽，邊緣燒焦了，但字跡清晰：
    \"茶渣沉澱後\"
    \"真味方現\"
    沒有落款，但陸荼知道是誰。青鸞還活著，或者說，以某種形式存在著。
    \"她人在哪？\"
    \"雲遊。\"赤霄坐下給自己倒茶，\"說是要找齊九種茶渣。\"
    \"什麽茶渣？\"
    \"喏。\"赤霄從茶壺裏拈出片茶葉梗，\"這種。\"
    看似普通的對話，但每個字都帶著雙重含義。陸荼接過茶梗，指腹摩挲的瞬間，梗皮脫落，露出裏麵的微型符文——正是青鸞的羽紋密碼。
    信息很簡短：
    \"天墟殘渣化九品\"
    \"集齊可喚真茶道\"
    赤霄突然壓低聲音：\"你記得多少？\"
    \"全部。\"陸荼直視他的眼睛，\"包括你被脊椎骨劍寄生的事。\"
    \"錯。\"赤霄的嘴角抽了抽，\"是我寄生它。\"
    他解開衣襟，露出胸口——沒有燈籠疤痕，但有道劍形紋身，紋路中流淌著青銅色微光。
    \"茶仙尊抽走的人性不止一份。\"
    赤霄的指尖劃過紋身。
    \"初代茶祖埋了備份。\"
    窗外突然傳來鳥鳴。不是凡鳥，而是青鸞特有的三聲調。赤霄立刻係好衣襟，從懷中取出個布包：\"該走了。\"
    布包裏是九枚茶種，形態各異：有青銅紋的，血墨染的，甚至還有星靈機械族的金屬種。
    \"老規矩。\"赤霄將茶種排成九宮格，\"缺中心那顆。\"
    陸荼突然明白自己的角色。
    他不是失憶的變量，而是最後的\"茶渣\"——九品殘渣中最核心的沉澱物。天墟崩塌後，真正的茶道並未消失，而是分解成九種基礎形態，散落人間。
    青鸞在收集羽紋茶渣，赤霄保管劍紋茶渣，而他自己......
    陸荼摸向胸口舊疤。
    皮下沒有能量流動，但觸碰時能感知到某種\"滋味\"——不是味覺，而是更高維度的存在標記。
    \"墨荼在哪？\"
    \"死了。\"赤霄的答案幹脆得殘忍，\"但留了後手。\"
    他從腰間解下個機關盒，掀開蓋子——裏麵是微型齒輪茶田的模型，中央茶樹頂端結著茶壺狀果實。
    \"按三長兩短搖。\"
    赤霄示範著特定頻率。
    第五下時，壺嘴突然噴出銀藍數據流，在空中凝成機械紋陸荼的虛影。不是記憶片段，而是具備交互能力的ai核心。
    \"變量九號，身份確認。\"
    機械音帶著星靈族特有的共振。
    \"開始傳輸《茶渣提純術》......\"
    信息流直接注入陸荼的視覺神經。不是痛苦，而是清涼感，像薄荷茶衝過太陽穴。視網膜上浮現出九種茶渣的詳細圖譜，每種都標注著采集方式和提純要訣。
    最末頁是警告：
    \"茶仙尊未滅\"
    \"寄生九品之一\"
    虛影消散前，機械紋陸荼的電子眼突然轉向窗外：\"第一片茶渣到了。\"
    院門被推開。
    來者不是預料中的青鸞，而是個提燈少女——白衣素裙，燈籠卻是詭異的暗紅色，燈罩上爬滿菌絲狀紋路。
    素心。
    或者說，被茶仙尊寄生的素心。
    她的步伐很輕，像飄在草地上。燈籠的光暈所過之處，草木迅速枯萎，又在幾步後詭異地複活，變成半茶半獸的畸形體。
    \"好久不見。\"
    素心的聲音帶著雙重音軌，溫柔女聲下藏著茶仙尊的電子音。
    \"我收集了五品茶渣。\"
    她舉起燈籠，燈芯處跳動著五色火苗：\"用它們換你的心疤。\"
    赤霄的劍已經出鞘，但陸荼按住他的手腕。
    \"怎麽換？\"
    \"很簡單。\"素心微笑，唇角裂到耳根，露出裏麵木質化的肌肉，\"讓我剖開你的胸口，取出那道疤。\"
    \"然後呢？\"
    \"然後我會成為新茶祖。\"她的瞳孔分裂成雙色，\"用九品茶渣重寫茶道。\"
    赤霄突然大笑：\"就憑你那個漏水的燈籠？\"
    他劍尖一挑，指向燈罩上的菌絲：\"茶仙尊，你連自己偷喝的人性都消化不了，還想吞九品？\"
    素心的表情凝固了。
    不是憤怒，而是某種更可怕的空白——五官像被無形的手抹平，隻剩光滑的皮膚。燈籠的紅光暴漲，照出她體內真實的結構：不是血肉，而是茶樹根須編織的人形傀儡。
    \"你們根本不懂。\"
    茶仙尊的本音終於暴露，帶著機械故障般的雜音。
    \"初代茶祖的"修複"才是最大漏洞！\"
    燈籠突然炸裂。
    不是物理爆炸，而是規則層麵的崩解。五品茶渣從燈芯噴射而出，在空中形成汙染風暴——青銅茶渣長滿黑斑，血墨茶渣滲出膿液，最可怕的是星靈機械渣，數據流裏裹挾著病毒代碼。
    赤霄的劍紋身突然發光。
    不是防禦，而是主動吸收——他竟用胸口紋身吞噬了最近的青銅汙染。皮膚立刻浮現茶仙尊的異色紋路，但又被體內某種力量強行鎮壓。
    \"現在！\"
    他嘴角溢血，青銅劍插地維持平衡。
    \"用茶渣共鳴！\"
    陸荼扯開衣襟，露出胸口葉疤。沒有能量，沒有技巧，隻是最簡單的觸碰——手指按在疤痕上，像按下一枚火種。
    疤痕深處傳來脈動。
    不是心跳，而是某種更古老的節奏，像茶壺將沸時的輕響。九品茶渣的汙染風暴突然停滯，每種渣滓都開始分離——純淨的部分上升，汙濁的下沉。
    素心茶仙尊）的傀儡身軀開始崩潰。
    \"你以為贏了？\"
    斷裂的脖頸處噴出黑紅色菌絲，在空中組成最後的信息：
    \"茶非茶\"
    \"渣非渣\"
    \"九品歸一\"
    \"方見真我\"
    傀儡徹底瓦解，露出核心處藏著的東西——
    半盞殘燈。
    正是初代茶祖被偷飲的那盞。
    燈芯處蜷縮著個嬰兒大小的茶仙尊本體，通體青褐色，皮膚布滿茶紋，雙眼緊閉如沉睡。
    赤霄的劍尖抵住嬰兒咽喉：\"要滅嗎？\"
    陸荼搖頭。
    他捧起殘燈，將燈芯對準自己胸口疤痕。沒有火焰傳遞，而是某種存在層麵的融合——嬰兒化作青煙鑽入疤痕，葉疤立刻多了幾道紋路，像茶湯表麵的漣漪。
    \"這才是初代茶祖的計劃。\"
    機械紋陸荼的虛影突然閃現。
    \"人性無法消滅，隻能......\"
    \"沏成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