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驍衝出去的時候，腳底踩著棺木邊沿濺起的碎屑。那團黑影縮回去的動作比他更快，像是被燙到似的往裏一縮，帶得蓋子上的白布簌簌抖動。
    “別碰我妹妹。”
    他話還沒說完，靴尖已經踹上棺材板。手沒鬆開，人先往後仰了半寸，腕骨撞在木頭上發出悶響。
    圍觀的人群往後退了一步，有人踩到了誰的鞋跟，哎喲一聲。林洛兒扶著石牆喘氣，手腕內側還留著五指印，涼得像剛從井裏撈出來。
    “出來！”短匕甩出來的時候刀鞘磕在棺材角上，火星子濺到褲管上燒了個小洞。
    沒人應聲。林逸風拉他後退時，掌心壓在他肩胛骨上的力道重了幾分。
    林洛兒咽下喉嚨口的鐵腥味：“剛才……”
    她張了張嘴，想說是不是活物，可聲音卡在胸口。手指無意識揉著袖口，織錦紋路被攥得變了形。
    林景軒咳了一聲，痰液砸在青磚縫裏：“李家這回是真急了。”
    “奶酪？”林啟銘嗤笑，指甲在石桌邊緣劃出幾道白痕，“他們怕是要把鍋都砸了。”
    林書文說話慢，字一個一個往外蹦：“不是跳牆，是咬人。”
    村長的手杖頓地兩下，塵土順著褲管往上爬：“你們林家人太能幹，有人坐不住了。”
    林悅晨抱臂冷笑，發髻上的銀簪晃得刺眼：“不就是看我們作坊擴建順當？眼紅得發慌。”
    林瑞澤皺眉盯著義莊屋簷下的蛛網：“但他們這次太狠，連義莊都敢動——”
    “不是嚇唬。”林洛兒忽然開口，指尖摸到手腕上未散的淤青，“是警告。”
    林逸風點頭，煙袋鍋裏的餘燼忽明忽暗：“他們在試我們的底線。”
    林承驍抬頭時，人群裏有個少年正往邊上挪。腳步虛浮，眼睛不敢對上他的視線。
    他走過去的時候，腳步聲混著蟬鳴。那人轉身要跑，衣領已經被拽住。布料撕裂的聲音讓周圍安靜了一瞬。
    “你是誰的人？”
    那人嘴唇發白，喉結上下滾動。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淌，在太陽穴附近凝成珠子。
    林景軒走近時，影子罩住了兩人。他伸手撥開那人額前的頭發，露出一道新鮮的擦傷。
    “說吧。”嗓音沉得像浸了水的麻繩，“是誰讓你來的？”
    那人終於撐不住，牙齒打著顫：“李、李家三少爺……他說……說你們家孩子厲害，讓我來試試深淺。”
    “試深淺？”林逸風吐出一口煙霧，“你們這是想找死。”
    林洛兒往前半步，袖口露出半截手腕，青紫未褪：“你們李家以為我們隻有讀書好的四哥？”
    那人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喉嚨裏嗯嗯啊啊說不出話。
    林承驍鬆開手時，那人踉蹌著後退，差點撞翻裝香灰的銅盆。
    “回去告訴他們。”林洛兒聲音輕得像飄起來的紙錢，“林家的孩子，個個都不是好惹的。”
    那人連滾帶爬地跑了。議論聲重新湧上來，像煮沸的開水漫過鍋沿。
    林承驍望著那人消失的方向，手指慢慢握緊又鬆開。掌心汗濕的痕跡留在褲縫上，漸漸洇進布料裏。
    夜色壓著屋脊爬進來，練武場上的燈籠搖得厲害。林承驍揮棍的動作帶著破風聲，木棍末端掃過的空氣掀起一圈圈微塵。
    林逸風靠在柱子上看，煙袋鍋裏的火光一明一滅。汗水順著兒子下巴滴下來，在地上砸出一個個小點。
    “你今天為什麽出手？”
    林承驍收勢時差點絆倒，呼吸粗重得像剛跑完十裏山路：“因為他們欺負人。”
    “欺負誰？”
    “族裏的弟弟們。他們在村口被人攔住，逼著道歉。”他抹了把臉，袖口蹭過鼻梁留下一道灰印，“我說不過他們，隻能動手。”
    林逸風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掌心溫度透過單衣滲進來，比想象中更重。
    “你想變強？”
    林承驍抬頭時，燈籠的光暈在他眼裏晃成一團金色：“我想比誰都強。”
    林逸風嘴角微微揚起，煙杆在石凳上輕輕磕了一下：“明天開始，我教你。”
    消息傳開那天，炊煙都比平時散得慢。李家放出話來，派出少年高手挑戰林家所有孩子，要在擂台上“以武服人”。
    林洛兒聽完哼了一聲，茶盞在桌上磕出脆響：“嗬，李家是真當我們隻會動嘴皮子？”
    林景軒摩挲著茶碗邊緣，釉麵被磨出細微的沙沙聲：“可能是陷阱。”
    林啟銘搖頭，指節敲著桌麵：“也可能是機會。”
    林逸風沒說話，隻是望向自己的兒子。林承驍站出來時，影子斜斜落在地上，像根釘進地麵的樁。
    “我去。”
    眾人愣住的瞬間，林洛兒眨眨眼：“五哥，你兒子越來越像你了。”
    林逸風笑了笑，眼角皺紋擠在一起：“他本來就該這樣。”
    擂台搭在村頭空地上，木板拚接處還留著新鋸的毛邊。林承驍走上台時，青布短打被風吹得貼在腿側，露出小腿上一道舊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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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手站在對麵，一身黑衣裹得嚴實，眼神冷得像霜打過的石頭。
    裁判揮旗時，布帛撕裂聲驚飛了樹上的麻雀。
    開場第一招，對方就壓著他打。拳風掠過耳際，林承驍幾乎聽不清圍觀人群的驚呼。額頭上的汗滑進眼睛，視野一片模糊。
    他步步後退，直到背抵上圍欄。木板在撞擊下發出吱呀聲，震得腳底發麻。
    林逸風站在台下，雙手插在袖子裏。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卻始終沒有開口。
    林承驍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嘴裏漫開。他記起父親教的第一式：守中有攻。右腳後撤半步，左臂橫擋，借力旋身——
    那一瞬，他看見對方右腿微滯，落地時膝蓋彎得不夠利落。
    木棍橫掃而出時，空氣中響起鞭梢般的爆響。對手踉蹌後退，臉上第一次露出驚訝。
    局勢驟轉。
    林承驍不再閃避，反而迎上去。拳腳交錯間，汗水甩在擂台上砸出點點水痕。兩人身影糾纏，快得看不清招式。
    林洛兒喊出“承驍加油”時，聲音被風扯斷在半空。林逸風終於笑了，眼角細紋裏蓄滿光。
    第十五分鍾，林承驍瞅準破綻。一掌劈開對方格擋的手臂，順勢側踢——
    那人跌下擂台時，塵土飛揚。
    全場寂靜。
    緊接著，掌聲如雷。
    “林家小子牛逼！”
    “林家小子牛逼！”
    呐喊聲一波波蕩開，驚得遠處田埂上的烏鴉撲棱棱飛起。
    林承驍站在中央，汗水順著下巴滴落，在木板上匯成小小的水窪。他回頭望向台下，看到父親眼角的笑紋，看到林洛兒攥緊拳頭的手指關節發白。
    他轉頭看向那個狼狽起身的對手，嘴角扯出一抹笑：
    “下次再來，記得帶點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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