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廣交會的布料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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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統與創新的“針鋒相對”
    1984年的春天像塊剛發酵的麵團,帶著膨脹的期待和微微的甜意。林曉芸站在廣交會籌備車間門口,手裏緊緊攥著搪瓷缸,指關節都被攥得微微發白。
    透過玻璃窗,她看見陸明遠正站在一個模特旁邊,手裏抓著一塊靛藍色的粗布,動作笨拙得像給洋娃娃穿衣服的三歲小孩。
    “這是參展樣品!”林曉芸衝進車間時,高跟鞋不小心踩到一塊碎布,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前撲去。
    她勉強穩住身形,但手裏的搪瓷缸卻“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
    “林老師,您沒事吧?”陸明遠嘴裏叼著別針,含混不清地說,“小心點,這兒可都是‘寶貝’。”
    林曉芸顧不上其他,她瞪大眼睛看著模特身上那件被陸明遠“改造”得麵目全非的“衣服”,聲音都拔高了幾度:“這是參展樣品,不是讓你準備傳統旗袍和中山裝嗎?怎麽搞起行為藝術了?”
    陸明遠不慌不忙地取下嘴裏的別針,解釋道:“這叫解構主義!您看這粗布,縫上蕾絲邊就是中西合璧,再打幾個破洞……”
    “破洞?!”林曉芸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她一把扯下模特身上的“藝術品”,粗布邊緣的毛邊勾住了她的袖口,“廣交會是讓外商看咱們的工藝水平,不是看叫花子衣裳!”
    她把“藝術品”往裁剪台上一扔,怒氣衝衝地說:“王主任昨天還說,要拿咱們的蘇繡旗袍當王牌……”
    “王牌?”陸明遠突然從紙箱裏翻出一件紅綢旗袍,抖開來,領口處繡著一隻歪歪扭扭的熊貓,“您是說這隻像被壓路機碾過的熊貓嗎?外商看了怕是要以為咱們的繡娘都在練鐵砂掌。”
    車間裏頓時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正在穿針引線的李阿姨差點紮到手指,她氣得把針往布料上一紮:“你小子懂什麽!這叫傳統紋樣!”
    陸明遠卻像變戲法似的展開一塊數碼印花布,上麵印著一隻抱著竹子跳迪斯科的熊貓:“傳統也得會蹦迪啊!您看這配色,比李阿姨的老花鏡還鮮亮!”
    李阿姨氣得直跺腳:“你這是糟蹋東西!”
    林曉芸感覺血壓飆升,她轉身想離開,卻不小心撞翻了旁邊的竹筐,裏麵的算盤珠滾得滿地都是。
    她蹲下身子去撿算盤珠,腦海裏卻浮現出上周去倉庫盤點時,看到陸明遠偷偷把出口轉內銷的花布裁成童裝,邊角料拚成了牆畫——現在那麵畫著卡通糧票的牆,成了廠裏小年輕的打卡點。
    “我不管你怎麽折騰,”林曉芸的聲音悶得像塞了團棉花,“但參展樣品必須按規矩來。”
    指尖觸到一顆焦黑的算珠,正是上次陸明遠用煙頭燙過的那顆。
    “要是搞砸了,你……”林曉芸抬起頭,正對上陸明遠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
    “我就把自己裝進粗布口袋當展品。”陸明遠突然蹲下來幫她撿珠子,指尖擦過她手背,“但在此之前,能不能請林設計師賞臉,去看看真正的廣交會現場?”
    廣交會的展廳像被打翻的調色盤,五光十色的商品晃得人睜不開眼。
    林曉芸攥著參展證,看著隔壁展台的電子表閃爍著熒光數字,突然覺得自己帶來的蘇繡屏風像件古董擺件。
    “看!那是咱們的旗袍!”王師傅激動地推了推眼鏡,指向展櫃裏那件正紅色旗袍。
    然而,外商卻皺著眉頭用英語嘀咕:“太保守了,像博物館裏的展品。”
    林曉芸感覺胸口被猛地撞了一下。
    她看見陸明遠不知什麽時候混進了外商堆裏,正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什麽,手裏舉著塊繡著機器人的布料——那是他用廠裏廢棄的電子元件圖案改的。
    “這是我們的最新設計!”陸明遠的英語帶著濃濃的東北口音,卻神奇地讓外商們露出了笑容,“傳統刺繡+科幻元素,就像餃子蘸番茄醬——你別說,還挺好吃!”
    外商們哄笑起來。
    林曉芸看見其中一位金發女士拿起那塊布料,陽光透過經緯線,在她塗著鮮豔指甲油的指尖織出奇妙的圖案。那圖案裏,傳統的雲紋和抽象的電路符號糾纏在一起,像一場意外卻和諧的舞蹈。
    “你們看這個!”小紅突然舉著本畫冊跑過來,“香港來的設計師說,咱們的粗布能做環保時裝!”
    畫冊上,模特穿著麻袋改的連衣裙,脖子上掛著算盤珠項鏈,林曉芸認出那正是陸明遠偷偷攢下的邊角料。
    傍晚閉館時,林曉芸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展台前。
    展櫃裏的旗袍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卻顯得有些寂寞。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陸明遠手裏捧著個紙包,裏麵散發出烤紅薯的香氣。
    “嚐嚐?”他遞來半塊烤得流油的紅薯,“我跟賣小吃的阿婆學了句英語——‘very seet’。”
    紅薯的熱氣熏得林曉芸眼眶發酸。
    她想起白天看見的場景:外商們圍在陸明遠的展位前,用生硬的漢語討論著“創新”和“傳統”,而他正用剪刀把一塊老粗布剪成不規則的形狀,周圍的人眼裏閃著光,像看見新大陸的探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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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我……”林曉芸咬了口紅薯,甜糯的滋味在舌尖散開,“我不是反對改變,隻是害怕……害怕丟了根本。”
    陸明遠突然用袖口擦了擦她嘴角的紅薯渣:“您看這烤紅薯,”他舉著剩下的半塊,“不管怎麽烤,裏麵還是紅薯芯。咱們的手藝就是紅薯芯,變的隻是怎麽把它烤得更香。”
    他說著,從口袋裏掏出個布團,展開是用碎布拚成的廣交會場館。
    “這是我給您的參展紀念。”陸明遠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布團上,傳統的飛簷鬥拱和現代的玻璃幕牆拚在一起,中間用金線繡著“曉芸”兩個字。
    林曉芸感覺喉嚨發緊,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的那塊粗布——原來有些東西,真的可以在改變中延續。
    閉館的鈴聲響起時,陸明遠突然指著窗外:“看!”
    天邊的晚霞像塊被潑了顏料的畫布,從傳統的朱紅漸漸暈染成活潑的橙黃。
    林曉芸聽見自己說:“明天……我們把旗袍的領口改低一寸,再配上你那些機器人刺繡,怎麽樣?”
    陸明遠眼睛亮得像廣交會上的霓虹燈,突然舉起紅薯在空中畫圈:“遵命,我的首席設計師!不過作為獎勵……”
    他突然湊近:“今晚的烤紅薯,算我們的慶功宴?”
    展廳外,春風卷著新的流行歌曲旋律撲麵而來。
    林曉芸看著手裏的碎布拚圖,突然覺得那些曾經讓她輾轉難眠的分歧,不過是布料上的經緯線——隻有交織在一起,才能織出最精彩的圖案。
    而她和陸明遠,或許就是那兩根針,在時代的布料上,縫著各自的堅持,也繡著共同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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