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浪潮下的“針鋒相對”
    午休鈴聲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尖銳地響起，在車間裏回蕩著，仿佛在催促著人們趕緊結束手頭的工作。林曉芸正蹲在布料堆裏，專注地核對尺寸，突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手裏的皮尺“嗖”地一下彈了起來，像條調皮的小蛇，精準地纏住了自己的麻花辮。
    “林老師！”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頭頂炸開，嚇得林曉芸一個激靈，手一抖，皮尺纏得更緊了。
    她抬起頭，就看見陸明遠舉著個鐵皮喇叭筒，從布簾後探出頭來。他工裝口袋裏別著的那支鋼筆格外顯眼——那是她上周賭氣折斷，又被他用紅毛線纏好的“傑作”。
    “緊急通知！改革先鋒號辯論大賽，現在開始！”陸明遠把喇叭筒往嘴邊一扣，故意壓著嗓子，學著廣播員的聲音，一本正經地宣布，“正方選手是堅持傳統的林曉芸同誌，反方選手是擁抱新潮的陸明遠同誌！”
    話音剛落，裁剪車間頓時炸開了鍋。
    正在啃饅頭的小徒弟嚇得噴了滿嘴白麵，活像一隻被麵粉襲擊的小花貓。王師傅正端著茶缸喝茶，老花鏡差點滑進茶缸裏，濺起一串水花。連牆角打盹的橘貓都豎起了耳朵，警覺地四處張望。
    “陸明遠，你又搞什麽鬼？”林曉芸漲紅著臉，伸手去搶喇叭筒。
    可陸明遠靈活地舉過頭頂，嬉皮笑臉地說：“別害羞啊，林老師，咱們用真理說服群眾！”
    “誰要和你辯論！”林曉芸跳起來去夠喇叭筒，帆布鞋尖不小心蹭到了陸明遠褲腳的補丁。
    那是她上周偷偷用碎花布補的，當時還被他調侃說：“林老師這手藝，簡直是補丁界的畢加索。”
    “上次改中山裝差點闖大禍，這次又想折騰什麽？”林曉芸沒好氣地說。
    陸明遠突然把喇叭筒倒過來，從裏麵抖出一張皺巴巴的報紙。油墨印著的“經濟特區”四個字還沾著油漬，顯然是從食堂飯桌撿來的“戰利品”。
    “看見沒？深圳的工廠都用上流水線了！”陸明遠把報紙往裁剪台上一拍，幾顆沒收拾的算盤珠被震得又開始“蹦迪”，“咱們糧站的布料倉庫，要是改成自選超市，那得多方便！”
    “胡鬧！”林曉芸抓起把剪刀在半空比劃，鋒利的刀刃映出陸明遠亮晶晶的眼睛，“布料按計劃分配了幾十年，突然改成超市，群眾根本不會用！上個月王師傅教小吳認布標，教了三天他還把的確良認成麻袋！”
    話音剛落，圍觀的工人們頓時分成兩派。
    五十多歲的李阿姨抱著搪瓷缸站出來，發間的藍頭繩跟著點頭：“就是！老規矩多好，我閉著眼都能摸出粗布和細布。”
    但紮著蝴蝶結的學徒工小紅卻舉著粉餅盒反駁：“我想去自選超市！這樣挑花布就不用看管理員臉色了！”
    陸明遠突然抓起塊邊角料，蒙在頭上當披風：“同誌們！改革就像給車間換燈泡，雖然換的時候會黑一會兒，但亮起來可比煤油燈痛快！”
    他說著，突然單膝跪地，嚇得林曉芸差點把剪刀扔出去。
    “想象一下，”陸明遠張開雙臂，仿佛在描繪著美好的未來，“咱們的布料能做成喇叭褲、連衣裙，甚至……”
    他突然掀開“披風”，露出裏麵印著卡通熊貓的花襯衫：“這種能把王師傅氣到跳腳的新潮貨！”
    王師傅果然氣得把剪刀拍得叮當響：“這哪是襯衫，分明是把年畫穿身上！”
    但年輕工人們已經笑作一團，小吳更是誇張地捂著肚子：“陸哥，這熊貓的黑眼圈比我熬夜趕工還重！”
    林曉芸看著笑鬧的人群，心裏突然泛起一陣酸澀。
    她想起父親臨終前反複念叨的“鐵飯碗”，想起母親總說“規矩就是護身符”。那些關於傳統的記憶，像潮水般湧來，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手指無意識地在布料邊緣摩挲著，觸感像極了小時候攥著的糧票——安穩，卻帶著些陳舊的味道。
    “可是……”林曉芸突然開口，聲音小得像被縫紉機蓋住的線頭，“萬一改革失敗，大家的飯碗……”
    陸明遠突然摘下頭上的邊角料，認真地看著她：“你看這布料，”他舉起塊褪色的藍布，“用久了會起球、會褪色，但裁剪得當，也能變成新衣裳。”
    他說著，從口袋裏掏出個小布包，展開來是用碎布拚成的地圖。
    “我娘偷偷給我繡的，”陸明遠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她說有一天要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林曉芸看著那塊碎布地圖，心裏一動。她仿佛看到了一個母親對未來的憧憬，也看到了陸明遠對改革的堅定信念。
    鍋爐房的汽笛聲適時地響起，震得玻璃上的窗花微微顫動。老工人們下意識地挺直腰板，而年輕人們則興奮地踮腳張望。
    林曉芸盯著陸明遠掌心的碎布地圖，突然發現那些邊角料裏，有塊正是她上周扔掉的廢布——被他細心地拚成了展翅的蝴蝶形狀。
    “要不……咱們先從小事試試？”她聽見自己說出口，聲音比想象中堅定，“比如……先把黑板報改成改革成果展示欄？”
    陸明遠眼睛突然亮得像剛擦過的燈泡，一把抓住林曉芸的手：“英雄所見略同！我正想提議搞個‘創意布料大賽’，讓大家自由設計！”
    他說著，突然壓低聲音，溫熱的呼吸掃過林曉芸發燙的耳垂：“冠軍獎品嘛……我親手做的熊貓襯衫？”
    車間裏爆發出哄笑，小紅舉著粉餅盒當話筒：“我要報名！我要用花布做條能跳舞的裙子！”
    王師傅雖然還在嘟囔“成何體統”，但手裏的剪刀已經開始比劃新的剪裁線。
    夕陽的餘暉透過積灰的玻璃窗灑進來，給爭論的人群鍍上一層金邊。林曉芸看著陸明遠手舞足蹈地講解設計圖，突然覺得，那些關於改革的焦慮，就像被拆開的舊衣裳——雖然帶著撕扯的陣痛，卻也藏著縫製新衣的期待。
    而身旁這個總愛闖禍的人，或許真的能帶著大家，把一成不變的日子，繡成帶著陽光味道的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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