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該死的淫婦！竟敢編排起我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眾人驚魂甫定，看清打人的竟是林來林捕頭，立馬齊聲叫起好來！
    紅姑雖有個愛惹是生非的毛病，卻不是個笨的，要不也活不到今天。她敢當眾編排林來，無非是仗著此地距離武清縣城十幾裏地，衙差們平日裏難得走村巡鎮。
    要是她提前知道前幾日才來過的林來，今日又現身山前鎮，就是心裏再惱嶽鷹，也不敢當眾攀扯他。
    但她又是個不能“吃虧”的主兒，即使挨了打，仍在腹誹：“那日就瞧你們關係不一般，今日又巴巴地為了這個小賤人來打我，果真一對奸夫淫婦。”
    林來見她眼珠子滴溜亂轉，便知她在做壞，上前又是兩腳，喝罵道：“還不快滾！” 紅姑在眾人的嬉笑聲中踉蹌著跑遠。
    嶽鷹目光直直地盯著人群中的某處，剛剛還在哭鬧的高氏姑侄已經趁亂溜走。
    林來驅散人群，走過來輕聲道：“妹子，你且放寬心。瞧你氣得，小臉都白了。林大哥在這兒跟你保證，欺負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這兒人多，我先送你回去吧。”
    說起來，嶽鷹與這林來也算相識。
    林來是林獵戶的遠房堂弟，往昔嶽阿爹在世時，他們兄弟相稱，還曾一同飲酒。隻是事後阿爹提起他就卻直搖頭，叮囑嶽鷹離他遠些。
    或許是先入為主的緣故，嶽鷹與他僅有的幾次碰麵，都感覺渾身不自在。
    如今聽他一把年紀叫自己妹子，嶽鷹心底泛起一陣厭惡，礙於情麵又不好發作，勉強應道：“回去的路我認得，就不勞林捕頭費心了。”
    林來哈哈一笑，說道：“你這孩子，和你阿爹一般心直。我還能怕你找不到家？我這次來，是有差事要辦的。”
    街上人多嘴雜，嶽鷹無奈，隻好福了一禮，說道：“林捕頭若有公事，隨我來便是。”
    山前鎮看似人多，實則麵積不大。從中心市場穿過的主幹道，猶如扁擔一般，挑起了兩條南北走向的東西兩街。又以這兩條街道為中心向外輻射，勉強聚成兩個坊形居住區。
    與東西街並行的主幹道向遠處延伸，南通安州府，北接運河渡口。山前鎮也因占據交通便利的優勢，商賈往來頻繁，集市也比其他鎮子更為熱鬧。
    鎮上的人家都爭著沿街建房，居住區裏商住混雜，十分嘈雜。
    林來一路上熟絡地與各類商家打著招呼，嶽鷹跟在身後被迫寒暄，渾身不自在。好不容易進了家門，嶽鷹給他們讓了座，又在銚子裏添了水，開始煮茶。
    林來四處打量著說：“自打老大人去了，這宅子越發灰頭土臉的。趕明兒我差人送幾擔石灰、兩車草料來，恁地說這牆皮也該好好拾掇拾掇，別讓人瞧著寒磣！”
    嶽鷹垂著眼皮，拿茶筅在茶盞裏胡亂攪著：“我本就是山裏野慣的人，有個遮風擋雨的去處便知足了，哪敢勞林捕頭這般掛懷？”
    “使不得，使不得！” 林來拖長了聲音說道，“妹子正當桃李年華，守著這灰頭土臉的屋子，沒得讓哥哥心疼。你放心，這家夥器物的回頭我也讓人換些鮮亮的來。”
    嶽鷹強忍著怒意，深吸一口氣，說道：“林捕頭事忙，咱們閑話少議，直接說公事吧。”
    林來幹咳兩聲，往前探了探身子，臉上堆起笑紋：“你和離那事兒，早傳開了。都是老大人當日不聽勸，非得給妹子找那等人家，嘖嘖嘖。
    不過現下也不晚，憑妹子這般人品，休了那破落人家，再尋好人家還不是轉眼的事兒。”
    他拍著胸脯道：“往後若有那些醃臢嘴在背後嚼舌根，你盡管告訴我！我手裏的鎖鏈，就專治這些愛胡攪蠻纏的！”
    說罷，他直勾勾盯著嶽鷹，等著她露出感激神色。結果嶽鷹仍直挺挺站在銚子旁，盯著從裏麵騰上來的水氣一句話不說。
    林來覷眼望去，但見她腰身娉婷，眉含英氣，有心怪她不通人情世故，由不得又覺得她癡得可愛。
    罷了，自己一個做得她爹的人，同她計較什麽。
    林來嘴角含笑，從懷裏摸出一紙文書，遞上前說：“妹子且看這是什麽？”
    嶽鷹接過去，卻是蓋了官印的和離書。
    嶽鷹年幼時，深山裏來了一個書生，說要隱居修行，結果卻是個不通庶務的，餓了兩天後終於遇到他們，此後天天到嶽鷹家蹭飯。
    為著麵上好看，他托辭來教嶽鷹識字讀書。嶽鷹苦不堪言，奈何她阿爹將那書生奉為上賓，此後更是以讀書人多識為由，一心想給她尋個有學問的夫君。
    而如今，她一邊用不多的學識磕磕絆絆地讀完和離書，一邊回憶起當日的機緣，止不住感慨萬千。
    林來瞧著她捧著和離書翻來覆去地看，眼角的笑紋堆到了鬢角：“妹子總跟我外道，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隻往肚子裏咽。
    前兒個我從王媒婆嘴裏聽說你遭的罪，便尋思著你年紀輕，怕是不曉得和離書須得過官府的手。這不，我特意跑了三次公衙，好說歹說才請典史大人蓋了這方大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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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不知道，早年間有戶人家的娘子，就因為和離書沒蓋官印，嫁人當日被前夫家反咬一口，遭了不少罪啊……”
    這其中的利害嶽鷹自然知曉，也聽說過衙門裏蓋章，“小鬼”難纏的許多傳聞，眼下林來幫她把和離書送來，著實為她免去了一樁煩心事。
    嶽鷹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禮：“多謝林捕頭相助。”
    這般鄭重太出乎他意料，林來手足無措地去扶，嶽鷹已經回身站正。
    “妹子知道我的心意便好。”他嘿嘿一笑重新坐回春凳上，指了指吳記的方向說：“那家人沒再鬧騰吧？”
    嶽鷹見他又坐回了椅子上，心裏膩煩得緊，隻從鼻子裏“嗯”了一聲。
    “量他們也沒這狗膽！”林來又拖長調子，故作神秘地擠擠眼，“前日我特意交代過的。”
    嶽鷹隻得又福了福身：“有勞捕頭替小女出頭。”
    林來揮揮手，壓低聲音道：“聽說最近這地界鬧了宵小？哥哥我這幾日在公廨裏忙得腳不沾地，心裏卻總惦記著你……”
    說著話，人已像沒長骨頭似的蹭到了嶽鷹身邊。嶽鷹嫌惡地往後退了兩步，正色道：“事情都已經辦妥，就不勞林捕頭費心了。”
    林來幹笑兩聲，抬眼撞見孫五斤正意味深長地瞅著自己，登時板起臉：“孫五斤！日頭都到哪了，坐在這裏等飯吃哪？”
    孫五斤被他瞪得縮了縮脖子，磨磨蹭蹭站起身，臨到門口又回頭衝著嶽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到底還是乖乖掩上了門。
    堂屋倏地暗下來，連街麵上賣炊餅的叫賣聲都低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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