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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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聲波在團團人群中散開,在地麵激起漣漪。村民們口中咒語逐漸急促,雙掌拍地,敲出特定的節奏。
在此聲浪之中,火光“唰”一下亮起來,一把一把迅速從外圍向中間傳遞,竟有些聲勢浩大。
一個村民將火把遞給五叔,五叔接過之後,繞著中央的柴堆大開大合地揮舞著火把,有心嚇唬薑明儀一般,好幾次險些燒到薑明儀的頭發。
他如此轉了七圈,猛地喝聲:“退!”
他將火把猛地一丟,木架周圍的柴堆被瞬間點燃,躍動的火焰一寸一寸向薑明儀逼近,她鎮定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鬆動。
外麵的世界,果然如他說的那般。
她自六歲學醫,至今已有十二年。
傳她醫術的人十分神秘,他也許會在宮裏住上幾月,也許會忽然消失幾年,印象中,她總是在父親的天淵閣上等待。
如果是冬天,就能看到那玄色的鬥篷穿過一道又一道鑲著雪衣的宮門,踏著雪來到她麵前,給她帶來宮外的一張苦菜餅。
“唔,這是什麽菜,好難吃。”
清潤的聲音從鬥篷下傳出來:“這是野菜,瓶山大旱,寸草不生,這樣的菜餅對瓶山百姓來說已經算是山珍海味了。”
“怎麽又是大旱?宰相不是說今年風調雨順,收成大好嗎?”
“君子殿堂高坐,哪能見腳下塵泥。”
那時的她對這句話似懂非懂,鬥篷客也不再多說,開始授課。隻是在看到等授課結束時,擺在桌邊的精致糕點卻一口未動時,語氣有些異樣。
鬥篷客道:“你應當知道,你省下來的這一盤糕點救不了數以萬計的災民。”
小薑明儀眼神清明,話語堅定:“我知道,我無力解決旱災救天下人,但哪怕可以救一人活上一天,又怎麽不算救人。”
鬥篷客仿佛頗受震動,自那以後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最後一次見麵時,鬥篷客好似頹唐不少,他似乎被什麽事消耗光了元氣。
彼時的薑明儀已暗自將天下視為己任,鬥篷客看出她的壯誌,也看出她的猶豫,鼓勵道:“昭明,你不該留在這方四角宮城裏,你該出宮,看山如何巍峨,看水如何浩渺,看這黔首黎民,生生不息。”
鬥篷客言語間有訣別之意,薑明儀了然,而心中難免酸澀:“先生,你要離開了嗎?若我日後還想求見先生,該向何處尋你?”
“何必尋我,你與我各索其道,終會相見。”
“那我可否喚你‘師父’?”
“昭明公主堪為世間之主,怎好喚一介白丁為師?”
哪怕已經授業十數年,鬥篷客依舊不肯當她師父……
玄色身影在眼前的光影中扭曲,被某種莫名的力量飛速攪動,後被分離出亮眼的金黃色,越來越明亮,越來越燙……
就在那一團明亮熾熱的火光即將燒到薑明儀時,一把飛鏢從後方屋頂上襲來,將木架狠狠打落,爆開一片火星。
忽然失去支撐,薑明儀險些跌落到前麵燃燒著的火堆上,下一秒被人抱起,避免了在火裏滾一圈的悲劇。
她回過神來,接住自己的人是寧宰。在飛鏢來處,得意洋洋站在那裏的人,正是蒼庚。
蒼庚到底是能分清輕重緩急的,沒有繼續耍帥,立即運功下來幫著寧宰控製住了五叔的助手。
先前武二和巫女們遍尋不見,五叔不得已才自己作法,本就心煩意亂。此時眼見助手們全部都被控製,臆想的意外已成現實,更是惱怒,大喊一聲“殺完再燒,也是一樣!”
便也不在乎什麽神主,“啪”一下摔碎玉圭,握著碎片向薑明儀揮去。可他畢竟是普通的農戶,既無技巧也無蠻力,剛一動作就被蒼庚擒住雙手狠狠製住。
即便如此,五叔也並不認輸,扯著嗓子呐喊:“你們都愣著幹什麽!他們區區幾個人,百十餘人還殺不了他們!?動手啊!”
話音剛落,那些受驚而抱頭伏地的村民們竟真的有些動搖,這些人中有誰真正信仰所謂的神,不過是無路可走,病重亂投醫。如今女郎中的這條路已被五叔堵死,若再斷絕了巫女們這條路,難道要就此等死嗎?!
意動的村民環視一圈,等待著領頭人率先出擊,就在這當口,明容挾持著幾個巫女從人群後方慢慢走出來,巫女們雙手被縛,表情屈辱。村民們立刻按下心思,暗自觀察情況。
隻聽明容揚聲道:“原來是火祭啊,這麽專業的事情,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做吧。要不然觸怒神主,降下一道天雷把你們都劈死可怎麽辦?”
得到釋放的薑梨早接過薑明儀,與寧宰一起扶著昏迷的病女退到安全區域後才有心旁觀祭壇上的場麵,聽見明容玩世不恭的語氣,頓覺荒謬。
如今這種情況,說這樣的話合適嗎?
寧宰卻不這樣想,北青城外的那場雷雨古怪,難道明容是在暗指此事,不自覺為孟和音感到憂心。
隨性而為慣了,明容才不管眾人的反應如何,將三個巫女推到祭壇上:“呐,你們不是要舉辦儀式嗎,我把人給你們帶過來了,開始吧。”
說罷,明容甚至還將巫女們的繩索解開,表情嘲諷,似乎在等著她們丟臉:半夜孟和音離開之後,他和蒼庚為防意外早就在村外守著,果然在邊緣看見了這幾個巫女的影子。他原本以為這三個巫女是什麽厲害人物,不過是沒有念力,隻有三腳貓功夫的騙子。
村民出動去抓捕薑明儀時,他將一切都看在眼裏,甚至還能提前知會寧宰和白渺來配合自己行動。他可沒有忘記孟和音為何如此著急,若他能夠幫忙找到綠微,也許她就能原諒當初那一箭之仇。
此時,全村人都在這裏,隻要這邊拖得足夠久,負責搜尋的白渺就能有足夠的時間找到綠微。所以,他才拖了那麽久。
在他的想象中,三個巫女見識到自己的手段,此時就該跪下祭壇上反思自己的過錯,解釋他們的陰謀,哭喊著求他們原諒。村民們就應該得知真相,對他們感恩戴德,更理想一點的話,他們會主動把綠微交出來。
明容的想象很美好,現實似乎也正朝著這個方向發展。
三人的繩索被解開之後,她們先是惶恐地爬到一處,對著明容磕頭哭訴求情:“貴人!貴人,是我們錯了,求您放了我們吧。”
村民們都對巫女們的行為感到不解:這還是當初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仙姑嗎?
明容老神在在地背著手,心想一定要徹底打破他們對這些神神道道的信仰,於是冷哼一聲,道:“同我道歉有何用,你們對不起的是這些村民,還不將你們的所作所為都說出來!”
巫女們不停磕頭的動作一頓,三人齊齊看向明容,又同時看了對方一眼,便十分默契地膝行散開,各在一處對著祭壇外的村民們磕頭認錯。
薑明儀終於感覺到不對,剛要開口提醒,卻已經來不及。
隻見三個巫女忽然劃破自己的手指,殷紅的手掌結印,在空中揮出複雜的圖案,口中喃喃著根本聽不懂的語言,伴隨著這些動作,那些村民們不約而同地咬破手指,一道道血字從跪著的村民們身上升起,凝聚到祭壇上方,形成一個詭異的曇花狀符咒。
曇花符咒吸收著源源不斷湧上來的血字,淺淺的紅色逐漸變深,開始閃爍著陣陣光芒,陣法已成。
隻見五叔的血肉仿佛被交織的細線勒出紅印,一息之間,那絲絲纏繞的紅印上便滲出血珠。
蒼庚與五叔同處在陣法中央,立刻察覺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也有緊繃之感,一看手上似有線條痕跡,便立即在周身虛空斬了幾下,飛快地拉住寧宰脫離陣法。
“主上,這裏麵是陣法,快出去!”
話音未落,隻見那無形絲線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纏緊,五叔那麽大的血肉之軀就如同爛泥一般被絞斷,碎肉塊散落滿地,而那陣法中的土地似乎也有了妖性,不過短短瞬間,碎肉便融化為血水,大地吸收血水之後,陣法力量更甚,血字更是紅得發黑,曇花符咒也更加閃爍,詭異光芒更甚,讓人心中的惡念不斷翻湧。
明容仍在陣中,隻不過他有念力護體,陣法尚且不能傷害他身。他已知自己犯下大錯,便想將三位巫女斬殺,這才發現這陣法竟還有抑製念力的作用,他既要抽出念力護住自己,又要運用念力化形去斬殺巫女,本就一心二用,又因那曇花符咒深感煩躁,便怎麽也斬殺不了巫女。
蒼庚著急不已,大喊:“主上,快出來!”
那三位巫女當然也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幾人咒語更加急促,那些血字升起的越來越多,速度也越來越快。與此同時,明容四周的壓力也就更大。
憑他的能力,若在此時脫陣絕無問題,隻是……
隨著血字不斷供養曇花符咒,村民也就更加虛弱,一些本就瘦弱的人更加幹癟,竟像是周身血氣都被吸走一般。
不小心惹了這麽大個爛攤子,若是往常,走就走罷,可是這裏還有孟和音,若是她回來看到這種情況,隻怕再也不會原諒自己。
不知為何,明容就是不想讓孟和音對自己失望,因而執意待在陣法裏,再次揮手默念,從他眉心處散發出縷縷白光。
他引出那縷白光在手中摶合幾下,竟生生從手中凝出一把金光栩栩的長弓,明容眉心緊蹙,緩緩將長弓拉開,弓弦上竟憑空出現三支透明的光箭。
若是孟和音在此處就能認出,這是當日明容背刺她時所用光箭,稍稍有些差別的是,當初的明容沒有掏出這把金弓,因而光箭上所發光芒沒有這一次耀眼。
弓弦已經拉到極限,明容的耳邊已經聽不見外界聲音,隻有自己的呼吸聲,以及胸膛深處心髒搏動產生的隱隱的嗡鳴聲,這是使用本源念力的代價。蒼庚看見他的狀態,大為著急:“主上不可——”
伴隨蒼庚話語的,是真正的離弦之箭。
三把光箭齊出,竟分別朝向三個方向,光箭攜雷霆之速,亦有雷霆之威。
哪怕三位巫女早有準備,意圖躲過這致命的箭矢,卻還是沒有料到明明才剛看見光箭離弦,幾乎同時心窩處便有劇痛傳來。
光箭洞穿三人身體後便消弭無形,三人心口處同時出現巨大的貫穿傷口,鮮血從傷口噴濺而出,三人轟然倒地,連遺言都來不及說。
沒有了三人的咒語,陣法似乎無以為繼,村民頭上的血字停滯,曇花符咒也停止了轉動,隻是微弱的忽閃著。一些身體強壯的村民甚至眼球微動,有一絲絲恢複神智的樣子。
明容周邊的絲線似乎也消失了,他心道一句“好險”,便想從陣法中離開。
在此一瞬,曇花符咒爆發出耀眼的紅色光芒,四周血字以先前數倍的速度向上傳送,先前消失的絲線又從四麵八方傾軋而來,明容急忙催動念力抵擋,此時亦不敢再停留,從陣法中撤了出來。
饒是如此,殘留的半片衣角也在陣法中化為齏粉。
幾人齊齊看去,隻見三個巫女的屍體已經無影無蹤,唯有地麵上一點深紅還彰示著方才的痕跡。
“可惡,我本以為她們是陣眼,摧毀陣眼便可停陣,沒想到她們竟然以肉身作為誘餌,殺了她們,反而讓她們的屍身成為了陣法的養料。”
眼見陣法愈演愈烈,已有不少村民幾近幹屍,明容卻想不出新的辦法。
更何況,陣法的影響似乎已經擴大到了陣法以外,明明站在安全地界,如薑梨和寧宰這樣的普通人,此時已經無法抵禦曇花符咒的影響,心中煩亂更甚,幾乎有種想要走進陣法毀天滅地的衝動。
在曇花符咒又一次閃爍時,昏迷的病女毫無預兆的站起,雙目膿白,猛地把寧宰推開,口中喃喃著不知何方的咒語,徑直向陣法中心走去,寧宰也深受符咒影響,竟然沒有第一時間阻止病女。
等明容注意到病女時,她已經一隻腳踏進了陣法,隻一瞬間,那雙腿化為血水,失去平衡的她整個人跌入陣法,血光一閃,一條生命便就此終結,連一點痕跡都留不下。
薑明儀第一次見到這種殘酷的場麵,胃部翻湧欲嘔。
明容注意到她們的不適,“你們沒有念力護體,還是趕緊離開村子,到外麵去等孟和音!”說著,明容蒼庚分出念力將幾人圍住推向遠處。
就在此時,有幾個村民已經被陣法吸幹血氣倒地不起。
還不待明容欣喜起來以為組陣之人已死,此陣必破,就看見曇花符咒大閃,釋放出幾股黑氣鑽入倒地村民體內,緊接著,明明已經生機斷絕的村民們以詭異的姿勢站起,向著幾人凶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