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明儀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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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稚嫩的少女站在人群中,默默看著同伴們聲聲哀求卻討價還價。她身旁的老人也悲哀地看著那方向,緩緩拉過孫女的手。
    “走吧,乖囡囡,我這一把老骨頭走不動了,可囡囡青春年少,何處不能成活。”
    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對話。
    天色越來越沉,大風卷席的沙塵越來越多,空氣中潮意更盛,醞釀許久的雨似乎就要落下了。遠處的陣法好像被血肉滋養出了神智,曇花花瓣向周圍探出,仿佛在扭曲叫囂著更多的祭品。
    唯一知道陣法強度的孟和音難免有些急躁,陣法內若長時間沒有獵物,便會漸漸向外擴大範圍,一旦如此,等不了多久這裏就會變成一片死域。
    逃走還是破陣,必須盡快決定下來。
    若是逃走,就得集齊人手,等等!她好像忘了什麽!
    孟和音還來不及思索自己究竟忘了什麽,人群中忽然站出一個瘦弱的身影,她沒有戴平時的兜帽,一張潰爛的臉毫無遮擋的暴露在大家麵前。
    “小姐,神醫,公子,”王仙仙對幾人挨個行了禮,才緩緩道:“若是破陣必須有人血獻祭,我雖然不是嬰兒,卻是在場年齡最小之人,自認也從未做過惡事,大約可算是赤子之心,我願獻血!”
    少女的聲音沙啞,音量也不大,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
    孟和音一怔,不隻是她,在場之人皆難以言說此時所受的震撼。這隻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連她都有勇氣自發為眾人赴死,襯得他們方才哀求的人像是苟且偷生的鼠輩。
    這些村民都是平日裏關係要好的人,此刻受到鼓舞,一改之前貪生怕死的作風。另一年輕人走上前將王仙仙擋在身後,“我也年紀不大,也從未做過惡事,用我的血!”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站出來,他們一個疊一個擋在前麵。
    目睹如此情況,幾個之前還在哭號著逃走後會死的老頭,也挺直了脊梁,吹胡子瞪眼睛地表示若逃走要犧牲這麽多後輩,那還不如現在就死在這裏。
    一群人又趕緊去勸住老者們。一時間,主動請纓的,凜然赴死的,以頭搶地的,阻攔勸解的響動鬧成一團。這些孟和音都充耳未聞,她終於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
    她從回來之後就沒有見到白渺!
    綠微已經消失好幾日,現在就連白渺也不見了!
    這個認知像一道閃電劈在她的腦海裏,為什麽直到現在才發現白渺不見了,“白渺呢?”她直接問寧宰。
    寧宰發現自己無法麵對孟和音的眼神:“她去找綠微——”
    無論寧宰的語氣有多麽懊悔,孟和音根本無法耐心聽他說完話,不耐煩地打斷:“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你怎麽放心她獨自去找綠微?”
    寧宰更加自責,他本來就是一個極重責任的人,孟和音離開時曾叮囑過讓他照顧好白渺,可白渺眼下卻安危難料。莫說是孟和音,他也對自己很失望。
    “是我讓白渺去的。”明容適時為寧宰說明,“我誤判當時村中凶惡之徒大概都在祭壇,是尋找綠微的好機會,才讓白渺……”
    “我們的事與你無關,你憑什麽發號施令?”
    明容一噎,悶聲不語。
    孟和音根本無需再問,白渺此刻必然在村子裏麵,應當是出現了意外才沒有被符咒吸引到陣法裏去。
    如此一來,此陣就非破不可了。
    方才看見孟和音發怒,確實把村民們嚇了一跳,但環境一安靜下來,村民們又開始七嘴八舌地爭論著誰去獻祭,你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理由。
    孟和音掃視人群,正想找到一個最有可能成功的人帶去嚐試,隻見薑明儀越過眾人,徑直走到孟和音麵前,目光灼灼“帶我進去,我的血可以。”
    她言之鑿鑿,似是有十分的把握。
    其餘人皆不可思議,片刻之前這村子裏的人還要把她燒死,她竟然絲毫不怪罪,甚至還要以身犯險去救他們。
    “聖母。”一個詞無意識從腦海中冒出來,她雖之前從未見過這樣的詞匯,卻覺得貼切。心思回轉,孟和音詢問道:“你怎知你可以。”
    麵如清月的女子徐徐道:“在話本中,嬰兒鮮血能破陣是因為它與將士鮮血不能相容,初生嬰兒未經凡世塵濁,至純至清。我自幼……”她的聲音有片刻凝滯。
    “小姐!”薑梨不忍她揭開過去,打斷她。
    薑明儀對她搖了搖頭,勾起一個極溫柔的笑容,神色淡然換了個詞繼續道:“我的血至渾至濁,旁人的血液想要與我相容,恐怕也有些困難。”
    麵前的女子聲音清潤,麵上也殘留著溫柔笑意。
    孟和音沒有問為什麽她的血至渾至濁,剛剛薑梨著急打斷,說明那恐怕是不堪為外人知曉的緣由。
    不管麵前這個人是前世救世的神女,還是如今以德報怨的聖母,她始終都像蒙著縹緲的麵紗,就像天上的月亮,總也看不真切。
    “若是醫者執意如此,那便隨我一試。”
    “好。”
    天上風暴又聚集許多,陣法上方更是烏雲席卷,雲朵如浪花大片翻湧,像倒置的海洋,令人畏懼。
    一行四人從上空飛到陣法前,落地後,孟和音甩開了明容的手。懷年規規矩矩地扶著薑明儀站好,自覺地鬆開手,薑明儀還道了聲謝。
    原本是不打算帶明容的,可明容死皮賴臉非要跟著,孟和音又擔心憑懷年一人之力無法保證薑明儀的安全,才同意帶上他。
    一扭頭,就感覺到臉上有呼嘯而過的野風,伴隨著“嗡嗡”的聲響,是空中曇花符咒快速轉動所弄出的動靜。
    曇花符咒周圍圍繞著紅色風暴,孟和音和明容對視一眼,都明白對方所想。
    陣法已經開始擴張了。
    符咒的波及範圍大於陣法本體,因此方才的村民們才能在被符咒影響的情況下被蒼庚救出去。
    此時此刻,他們僅僅是站在這裏,就仿佛感受到了千鈞的威勢向身上壓過來。
    他們所處位置,已經是陣法邊緣。
    紅光一炸,薑明儀被旋轉的巨風撞了一個趔趄。
    “你沒事吧?”
    薑明儀搖搖頭,咬牙看著麵前狀如妖怪的風暴:“開始吧。”
    三人一齊點頭,隨後懷年凝出一人多高的念力屏障,清淺的藍色的光球將薑明儀包裹其中。
    “我不能進去,就無法直接傳給你念力,得你自己走進陣法才行,你進去的時候注意,千萬不要離開這個圈。”
    薑明儀“嗯”了一聲,向著風暴中心走去。
    在外麵時,看到旋轉的風隱隱泛著紅色,還以為是符咒的光芒映照出的顏色。
    進來之後才知道,哪裏是什麽紅色的光,那些被阻隔在屏障外麵的,分明是點點血霧。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似乎就長在鼻子裏麵,更遑論一進陣法之後的壓力,在這方小小的屏障裏似乎一切都很沉重。
    她的頭抬不起來,她的眼睛要爆裂般睜不開,她的腿腳要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向前邁一步。
    陣法已經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傾天的風暴向她壓過來,那藍色的屏障似乎也無法完全抵禦。
    陣法外,懷年雙目充血,雪白的臉頰滾下不盡的汗珠,維持著屏障的那隻手青筋暴起,眼看就要支撐不住。
    是的,他們忘記了。陣法比那時強了很多,也許是因為在他們商量時進去了許多飛禽走獸。在陣法中保護一個嬰兒和在陣法中保護一個成年人所需要的念力差別巨大。
    懷年眉頭緊皺,咬牙正要再傳輸一把念力。
    就在這時,一道金黃色光芒自他背後潺潺流入,包裹著藍色的念力,覆蓋在屏障表麵,是明容。
    “可以開始了。”孟和音道。
    薑明儀立刻挽起袖子,按照話本中所說,將裸露的手臂伸出屏障外。
    伸出去的刹那,似乎有無數條絲線纏繞上來,瞬時間,鑽心的疼痛從指尖、掌心、關節、毛孔傳來,疼痛似乎會隨著經脈貪婪地攫取,無孔不入,無處不疼。
    血紅風暴中,清月般的女子表情痛苦,手臂和牙關都顫抖著,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哼出一聲,僅僅是讓風暴吹著她的黑發烈烈作舞。
    陣內的薑明儀承受著萬絲鑽心的痛苦,陣外的人也在緊張地等待曇花顯現出那一抹純白。
    時間一分一毫過去,依舊沒有出現代表希望和救贖的空缺。
    薑明儀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被吸走,她剛開口,因打破平衡無法自控地“嘶”了一聲,她又緩了一下,才嗬著氣道:“成、了嗎?”
    三人一齊盯著曇花符咒,誰也不願說出那個結果。
    他們的沉默並不高明,薑明儀立刻明白此刻沉默的含義。
    “是血太少了嗎?”
    孟和音立刻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立刻出聲“不”。卻已來不及。
    薑明儀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摘下頭上的發簪,狠狠劃破自己的臂膀,一大股鮮血順著手臂流出屏障外,瞬間就被絲線卷噬幹淨。
    “你不要命了?!”
    女子鮮血淋淋的臂膀刺痛了孟和音的眼睛,她真的不明白薑明儀究竟是哪裏來的勇氣,也不明白她哪來那麽多善心,為什麽能夠為了一群毫不相幹的人去死。
    在她心中充斥一萬個不理解時,那個溫溫柔柔的女子站在陣法中對她說。
    “你不會讓我死的,對不對?”
    她所有的情緒瞬間化為烏有,她的一切關注點仿佛都被陣法中那個人奪去了一樣。
    什麽叫“我不會讓你死”,你有什麽理由信任我?
    你究竟是誰?
    為什麽你身上有師父的東西,為什麽你一見到我就仿佛認識我,為什麽你要把性命放在我手上,為什麽你無緣無故地相信我?
    陣法沒有給孟和音時間想清楚這些事情,符咒乍一吸到這麽多鮮血,更加發狂,曇花花瓣貪婪聳動的樣子讓人欲嘔。
    它像是有意識一樣,停下了周圍的風暴,細長的花瓣越長越長,變成了類似藤蔓的形狀。
    薑明儀忽然感覺到手臂的疼痛在一瞬間都消失了,她疑惑地抬起頭時,隻見十餘條紅色的細長花瓣正像網一樣朝她刺來。
    與此同時是孟和音聲嘶力竭的喊聲“躲起來!”
    聽到喊聲,薑明儀就立刻收回手臂,可還是晚了一步,一支花瓣碰到了她的指尖。
    在幾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那花瓣的尖角變成一個鉤子,勾住了薑明儀的手,而後像拔蘿卜一樣,將她從屏障中拔出來。
    被花瓣高高舉起的時候,薑明儀才感覺到,這由花瓣長成的藤蔓是柔軟的,雖然它將自己的胳膊整個纏住,卻並不難受,比之前被那些絲線纏住的感覺要好受很多。
    傷口處覆上什麽柔軟而溫暖的東西,細密的汁液從傷口滲入,那些可怕的疼痛就像從未存在過。
    薑明儀有些暈暈乎乎。
    外麵的人已經慌了,懷年厲聲大喊“怎麽辦”的時候,孟和音已經飛了出去,隻留給他們一道白色的殘影。
    “等著我!”
    明容雖然不滿孟和音又一次獨自犯險,卻也停下動作,等待孟和音的下一步指揮。
    她做下進陣法的決定不過一瞬,念力還未調動,本做好了會受傷的準備,卻沒想到陣中竟然沒有絲線。
    孟和音愕然抬頭,薑明儀正在她的正上方,與曇花符咒齊平。
    難道是,曇花為了捉住薑明儀自覺收起了這些絲線?可這不是一個陣法嗎,難道也會思考?
    來不及多想,那纏住薑明儀的花瓣已經開始收攏,伴隨著薑明儀的靠近,曇花的所有花瓣都盡力張開,就像一張長滿尖牙的大口,靜靜等待美味的到來。
    孟和音不再磨蹭,運行全身念力回想著前世的功法,腳尖一踮,憑空飛高數丈,停在薑明儀周圍。
    上來才看見,薑明儀眼神迷離,似乎已經暈了過去。
    她伸出手,想把薑明儀接過來。
    這時,曇花仿佛才感覺到她的存在,意識到她是來搶奪自己辛苦得到的美味,暴怒地長嘯一聲。
    一聲尖銳的嗡鳴傳入孟和音耳朵,她正震驚於此陣法竟然真的生出意識,身體四周忽然多出無數絲線,孟和音瞬間凝起念力躲過,卻還是在身上留下許多傷口。
    那股熟悉的壓迫感再次襲來,隻聽見曇花中心發出泠泠怪聲,正對著她的五根花瓣,手掌一樣張開。
    孟和音動作遲緩,眼睜睜看著花瓣像利劍一般刺來。
    ? ?求求了,看看孩子吧!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