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其三 鏡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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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小春的指尖撫過劍鞘上斑駁的銅鏽,潭水倒映著她蒼白的臉,像一片凝固的霜。遠處的鬆濤聲掠過竹林,驚起幾隻寒鴉,她握劍的手卻穩如磐石。
    十二歲那年,當李夫子將這柄“青霜”遞給她時,劍鞘上的鎏金牡丹還鮮豔如血,如今卻隻剩殘痕,如同她記憶裏支離破碎的童年。
    她還記得,兩歲那年的火把在她的瞳孔前灼燒,她記得母親冰涼的眼淚滴在額頭,接著是劇烈的顛簸。
    在秦家這個大家族中,沒有人感受得到一點點的溫暖。
    兩歲的她被拋棄,人販子粗糙的手掌捂住她的嘴,麻布口袋裏混著汗臭和劣質酒氣。
    整整八年光陰在偷竊、鞭打和暗巷的陰暗中流逝,她學會了如何用匕首割開錢袋時不發出聲響,也學會了在官兵追捕時鑽進惡臭的水溝,卻始終學不會如何回應溫暖。
    八年的光陰飛快流逝,人販子在一次偷盜之中被人發覺反打,他囚禁的二十多名小孩終於得救。
    但是,這種得救可能還不如讓她繼續這樣子下去,因為她沒辦法繼續生活下去了。
    在一次鋌而走險的偷盜之下,她被捕了,在監獄裏度過了兩年光陰。
    她開始變得無比的冷漠,孤僻,邪惡。
    直到一位半百老人收留了她……
    李夫子第一次給她端來熱粥時,她攥著藏在袖中的石子,盤算著砸中老人太陽穴的角度。
    “小春,該練字了。”老人的聲音像曬過的棉絮,柔軟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和。
    她抬眼,看見窗紙上晃動的竹影,以及硯台裏新磨的墨汁,散發著鬆煙的香氣。
    石桌上擺著半塊桂花糕,是李夫子清晨去鎮上買的,油紙包著還帶著體溫。她咬下一口,碎屑掉在粗布裙上,甜味在舌尖炸開的瞬間,胸腔裏忽然湧起陌生的鈍痛,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冰層下裂開細縫。
    那是自己已經凍結成堅冰的內心。
    李夫子是一位教書先生,年過半百卻沒有兒子妻子。
    二人有一些微妙的關係在日複一日地交流中逐漸緩和,連秦小春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不再排斥他的。
    時間會消融一切,也會冰封一切。
    ……
    ……
    ……
    “劍是什麽?”李夫子拿出珍藏在櫃子裏的一柄寶劍問道:“秦小春,你覺得,劍是什麽?”
    “劍就是鐵塊啊?”她不明所以地說道。
    他微微一笑說道:“嗬嗬,我的時間不多了,這是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為我打造的,現在我送給你。”他摸摸胡子說道:“來,我教你怎麽揮劍。”
    他的語氣鏗鏘有力,完全不像是年邁之人該有的樣子。
    他的劍法,像是一場表演,又像是他對命運的挑戰,像是無聲的呐喊。
    那一天過後,秦小春徹底愛上了劍,而且她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她想變強。
    ……
    ……
    ……
    比武大會的擂台搭在秦家祠堂前的空地上,青石板縫裏還沾著去年的積雪。
    秦小秋和秦小冬姐妹身著繡金軟甲,腰間配劍的穗子隨著呼吸輕輕顫動。他們是秦家這代最出色的弟子,這對兄妹完全繼承了秦家祖傳的劍法,招式華麗如流風回雪。
    鏡川站在台下,灰布長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李夫子替她報了名,理由是“劍不該蒙塵。”
    但她知道老人隻是想讓她看看外麵的世界。
    當主持者念出“秦小春”三個字時,台下忽然響起了竊竊私語——誰都知道“秦”這個姓氏的含義。
    秦家人也在竊竊私語,唯有族長默默不語。
    鏡川抬眼,目光掃過人群中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麵孔。她突然想起了祠堂裏供奉的祖先牌位,記得自己被拖出府門時,門檻上的銅環磕破了額頭。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一朵迅速凋零的花。
    “我來比武,對手是誰?”她的聲音像冰麵裂開的細響,不帶一絲溫度。
    “我。”秦小秋作為哥哥,率先跳上了比武台。
    “你不行,兩個一起。”
    秦小秋本來不願意這樣,但是族長卻先他一步說道:“那小冬也一起上吧。”
    三人對視一眼,戰鬥開始得毫無征兆。秦小秋的劍率先出鞘,劍光如驚鴻掠水,直取她咽喉。鏡川側身避開,青霜劍出鞘半寸,寒芒閃過,對方的劍穗已斷成兩截。人群中傳來驚呼,秦小冬趁機從左側突襲,劍勢剛猛如雷霆。鏡川旋身揮劍,兩道劍光在空中相撞,爆出清脆的金石之音。
    不過十招,秦氏姐妹已汗透重衫。秦小春的劍法看不出任何流派,但是招式狠辣直接,每一劍都直指要害,卻又恰到好處地避開致命處。當青霜劍尖抵住秦小秋咽喉時,她甚至能看見對方瞳孔裏自己的倒影——冷漠、銳利,像一隻被困在冰湖裏的野獸。
    “你贏了。”秦家族長的聲音帶著不甘,他本來想再說一聲什麽,卻突然聽見寶劍入鞘那清脆的一聲。
    鏡川收劍入鞘,劍鳴聲中,她轉身走向場外。雪粒落在她發間,像撒了一把碎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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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聲音輕得幾乎被風聲吞沒:“秦家,隻能是我的敵人。”
    他隻能無奈地搖搖頭,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秦小春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離去。
    ……
    ……
    ……
    李夫子的咳嗽聲在深夜格外清晰,像一根細針紮進秦小春的耳膜。
    她坐在床頭,看著老人日益消瘦的臉,忽然想起初見時那個背著書箱、笑容溫暖的身影。這些年,他教她讀書寫字,教她劍法道義,用粗茶淡飯和徹夜長談,一點點焐熱她結冰的靈魂。
    “小春,去把窗台上的藥煎了吧。”老人費力地抬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鏡川點頭,轉身時瞥見牆上掛著的“青霜”,劍鞘上的牡丹殘痕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她忽然想起昨天在街上看到的場景:一對母女手牽手走過,小女孩指著糖畫笑得眉眼彎彎。那樣的溫暖,她終究是抓不住的。
    藥湯的苦澀在廚房裏彌漫,鏡川盯著爐中跳動的火苗,忽然想起八歲那年,人販子逼她去偷一個婦人的銀簪。
    她得手後被抓住,婦人揚起的巴掌即將落下時,人販子及時出現救了她。那不是出於善意,而是因為她還有利用價值。而李夫子,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老人,卻用十年光陰,教會她什麽是真正的“在乎”。
    “別煎糊了。”老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轉過身,看見他披著外衣站在門口,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她突然想起書中的句子:“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隻剩歸途。”
    “你還敢下床?”秦小春小跑過去,想讓他躺回去,卻被老人抓住手腕。
    “嗬嗬,咳咳,我本來也不差這兩分鍾,孩子,我還有一些話想和你說。”
    “你?”
    “孩子啊,別被仇恨蒙蔽了雙眼,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麽多的好人,但是也絕對不是人人都是惡人。”
    “我不明白。”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在有選擇的情況下,當你以自己意誌做出自己的決定之後,你什麽都會明白的。”
    “我……”
    “咳咳,咳咳咳!”
    秦小春和他都沒有再說什麽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隻剩歸途。”
    而她,連父母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嗬嗬,或許,我根本就沒有父母吧。”她回頭看了一眼:“你……算了,我不懂什麽大道理。”
    李夫子終究沒能熬過這個春天。臨終前,他將一個布包塞進鏡川手裏,裏麵是她這些年攢下的碎銀,還有一張泛黃的紙,上麵寫著:“願汝仗劍天涯,心有歸處。”
    棺木入土時,鏡川跪在墳前,手裏握著一束野菊。她想守孝三年,卻想起老人臨終前的叮囑:“莫被俗禮困住,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於是,她備齊行囊,準備遠行,看看這個世界。
    ……
    ……
    ……
    隻是,好景不長,在秦小春準備遠行的時候,秦家的死對頭齊家找上了她,雙方見麵就開始刀光劍影。
    那些人雖然不是她的對手,但是卻在她將劍尖抵住額頭的時候冷笑一聲,身後的人明白,秦小秋和秦小冬被他們帶了過來,很明顯,這兩個人被齊家綁架了。
    什麽情況?
    鏡川站在門前,看著齊家老祖宗手中的玉瓶,瓶中液體泛著詭異的幽藍,像一條沉睡的毒蛇。
    “這兩個小子可是很有意思啊,在外麵被我族高手襲擊還能反抗一下,嗬嗬。”齊家老祖宗的笑聲像破風箱:“喝了這個東西,否則,我就讓她們嚐嚐千刀萬剮的滋味。”
    “這瓶水,可是能把人變成瘋子的毒水啊!”他大喊,笑吟吟地看著她:“秦家的天才瘋了,這可是能笑好久的笑話啊!”
    鏡川握緊青霜劍,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她恨秦家,恨那些曾將她棄如敝履的人,但此刻看著眼前這兩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心中卻湧起陌生的悸動。
    秦小秋抬起頭,眼中滿是哀求,卻一句話也不願意說,因為他們知道,眼前這個人雖然是他們的姐姐,卻始終憎恨著他們,甚至是整個家。
    青霜劍“當啷”落地,秦小春毫不猶豫伸手接過玉瓶。液體入口時帶著刺骨的冰寒,接著是灼燒般的劇痛從喉管蔓延至全身。她聽見齊家老祖宗的笑聲,聽見秦氏兄妹的驚呼,然後眼前一黑,陷入無盡的黑暗。
    冰冷刺骨的感覺出現,她的周圍開始結冰,極地的氣味讓準備動手的齊家眾人不敢輕舉妄動。
    突然,秦小春睜開血紅色的雙眼,揮劍砍下,那劍法毫無章法毫無規律,有的隻是純粹的瘋狂。
    再次恢複意識時,地牢裏橫七豎八躺著屍體,鮮血在青磚上蜿蜒成河。她手上握著青霜劍,劍身上沾著腦漿和碎肉,而她的手掌上,指甲已深深刺入掌心,鮮血混著毒水,在地麵匯成詭異的圖案。她感覺體內有一頭野獸在咆哮,每一寸骨骼都在劇痛中重組,而腦海中,李夫子的臉和秦家兄妹的臉交替閃現,像一場支離破碎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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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自己剛剛瘋了……
    “你沒事吧?”秦小秋的聲音帶著顫抖,鏡川抬頭,看見姐妹倆驚恐又感激的眼神。她隻是,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踩著血泊走出地牢。
    月光落在她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柄出鞘的劍。
    二人看著她那孤寂的背影,誰也不敢說什麽。
    ……
    ……
    ……
    五年後,青城山巔。
    秦小春站在懸崖邊,青霜劍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她看著遠處的雲海翻湧,想起昨夜在齊家老宅的戰鬥。
    那些埋伏的高手在她劍下如落葉般紛紛墜落,齊家老祖宗的驚恐表情在劍光中碎裂,像一幅被撕碎的畫。當最後一劍刺穿對方咽喉時,她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空虛,仿佛這些年的仇恨,終於隨著鮮血一起流盡了。
    “秦小春已死,現在的我,叫鏡川。”她對著虛空說道,聲音被山風卷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劍鞘上的牡丹殘痕不知何時已被磨平,如今的青霜劍,隻剩下素白的劍鞘,像一捧未化的雪。
    鏡川,這個名字來源於秦家的一柄殘破的寶劍,那柄劍的主人為保護族人擊殺了數十名境界遠高於他的人並且最終戰死。
    秦家人將此劍贈予她,但是她沒有收下,隻是繼承了這柄劍的名字……
    這已經足夠。
    現在的她時不時便會瘋狂,隻能在極度壓抑自己的情況下隱居,偶爾才敢出來看一看。
    山腳下傳來隱約的馬蹄聲,鏡川轉身,看見一個商隊正沿著蜿蜒的山路行進。其中一個小女孩掀開轎簾,好奇地望著山頂,手中握著一根撥浪鼓。鏡川的指尖忽然一陣刺痛,仿佛又觸到了那年的糖塊。她摸了摸腰間的酒葫蘆,轉身走進山林,衣擺掃過路邊的野菊,驚起幾隻螢火蟲,像散落的星星。
    晨霧漸起時,山巔隻剩下一串淩亂的腳印,以及一塊刻著“鏡川”二字的木牌,在風中輕輕搖晃。青霜劍懸在寒潭邊的樹上,劍刃倒映著天空,像一麵不會說謊的鏡子。遠處傳來孤鶴的長鳴,驚破了山間的寂靜,卻驚不醒那個在回憶裏沉睡的靈魂。
    她,將繼續在這孤寂的世間,仗劍而行,心如明鏡,照盡人間悲歡,卻再也不會為誰停留。
    後續故事補充:
    雖然秦小春並沒有參與三界戰爭,但是卻也意外結識了林勝。
    她並沒有什麽目的,隻是因為想變強,想壓製那毒水的毒性而加入了三十二席。
    秦家一直延續下去,成為了現在聯盟的一個大家族,這個家族因為一些貢獻一直有一個三十二席的名額,隻是沒有人願意去競選罷了。
    秦小秋和秦小冬也存活至今,但是實力還較弱,一直默默無聞。
    後來的鏡川很幸運地找到了將毒性封存進權能的方法,將這部分毒性導權能封存於劍中,在那一戰之中,她擊碎寶劍的封印將毒性出現吸收才戰勝了那兩名仙級。
    最後的最後,你們猜一猜這位死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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