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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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光線正好穿過教學樓玻璃幕牆,柔柔地灑在校園中央那座小小的噴泉上。水珠在陽光下被染上一層淡金色,偶爾隨風晃動,像極了浮動的細碎星光。
    邱白背著包,穿過長長的回廊,遠遠地就看見了等在噴泉旁的林恩。
    他還是那樣安靜地站著,靠在噴泉低矮的石欄上,身姿修長,像從光影中剪出來的一樣。微風拂過林恩的額發,陽光順著他的輪廓滑落,連那雙眼睛在光下都泛著淡淡的微光。
    邱白腳步輕了些,像是怕驚擾了這樣安寧的畫麵。
    林恩先看見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輕柔的笑意。
    “回來了?”他伸手替邱白接過背包,聲音溫潤,“今天累嗎?”
    邱白輕輕搖頭:“還好。”
    林恩看著他的眼睛,似是察覺到了一點細微的情緒波動,卻並未直接點破,隻是低笑了一聲,換了個輕鬆的話題:“那晚餐想吃點什麽?今天我有點貪心,順路買了兩條鱈魚,要不試試烤鱈魚配奶油蘑菇醬?”
    邱白愣了下,抿著唇笑了:“好啊。”
    林恩的聲音像一陣薄霧,把邱白剛才那些還未消散的混亂思緒輕輕包裹住了。
    他伸手攬過邱白的肩膀,兩人慢慢沿著林蔭小路往校外的方向走去。
    空氣裏有初夏的草木氣息,噴泉水珠的細微嗡鳴聲在身後漸漸遠去。
    而邱白低著頭,眼角餘光偷偷瞥了林恩一眼——那份柔軟、安心,依舊讓他在迷惑中想依賴,卻又讓他忍不住微微糾結——
    【林恩……如果你真的知道些什麽,那你到底隱瞞了多少呢?】
    但這句話,最終還是被他藏在了心底。
    回到林恩的公寓時,天色已經染上了淺紫,夕陽的餘暉像是融化在落地窗上,屋裏暖黃的燈光被柔軟地點亮,空氣中飄散著奶油蘑菇醬的濃鬱香氣。雪球已經趴在沙發上,尾巴慢悠悠地掃著,像是在歡迎他們回家。
    林恩正專注地在廚房裏擺盤,鱈魚表麵烤得金黃酥脆,奶油醬順著邊緣緩緩流淌,襯著新鮮的迷迭香與檸檬片,看上去令人食欲大增。
    邱白換了拖鞋,走過去在廚房門口站了會兒,看著林恩下意識輕巧流暢的動作,像看一場溫柔的儀式。
    “林恩。”邱白輕聲叫了他一聲。
    林恩抬頭,衝他一笑:“嗯?今天老師沒給你留什麽奇怪的作業吧?”
    邱白也笑了笑,走過去拿了餐具幫忙擺上餐桌:“沒有啦。倒是……今天張主任給我介紹了一個師兄。叫白一。”
    林恩微微頓了頓動作,隨即將最後一片檸檬擺好,淡淡地應著:“白一?”
    “嗯。他說自己讀研二,開了個視覺工作室,在我們學院附近。”邱白低頭撥弄著刀叉,有些好奇地看著林恩,“結果他居然完全沒聽說過你欸。”
    林恩微微一笑,將兩人的餐盤端上餐桌:“我嘛……畢竟是隔壁學校作曲係那邊的人,美院的圈子和音樂學院平時交集確實少一些。再說了——”他故作輕鬆地挑了下眉,“我又沒你名氣大,搞不好美院裏現在你才是最火的那個。”
    邱白被他逗得笑了:“才沒有。”
    但話鋒落下後,空氣裏又有了短暫的靜默。
    林恩看著邱白眼中那一點點欲言又止的情緒,慢慢拿起酒杯,語氣放柔了幾分:“聽上去,你跟那位白一師兄聊得挺投緣?”
    邱白點點頭,語氣有些遲疑:“他人挺好的,聊了會設計……隻是,有些奇怪。他問起光影展那晚最後那道光的事,還說現場像即興表演似的……”
    林恩手指輕輕敲著杯壁,聲音裏帶著一絲低緩的磁性:“所以你怎麽回答他的?”
    “我就說是設計好的。”邱白垂著眼睫,像是在解釋,又像在自我確認,“畢竟……總不能告訴別人那其實是你弄出來的吧。”
    林恩笑了笑,那雙異色的眼眸裏有光微微晃動,柔和又捉摸不透。
    “嗯。說得很好。”
    他伸手揉了揉邱白的發頂,像在安撫什麽似的:“有些事,知道的人太多,對你反而不好。”
    “我知道。”邱白低聲應著,卻忍不住在心底再次浮起那個熟悉的問題——
    【但到底,是什麽事呢?】
    兩人靜靜地吃著晚餐,窗外的夜色悄然降臨,而桌上的燈光,像一層柔軟而曖昧的幕,包裹著他們各自的小心思。
    ——
    夜色更深了,林恩收拾碗筷的聲音在廚房裏溫柔地響著,水流聲混著盤碗相撞的細響,像是細雨敲打在某種堅硬又安靜的地方。
    邱白坐在沙發上,雪球蹭了蹭他的膝蓋,卻沒能換來他一點回應。他的眼神微微發散,落在窗外——遠處一片朦朧的夜,城市的燈光沉默地閃著,沒有方向感地閃著,像心裏某個疑問不斷回旋,卻始終得不到答案。
    他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已經拆除的廢棄倉庫,那片被荒草包圍的地帶,如今隻剩下斑駁的地基和風吹過的鐵皮,連空氣都仿佛隔著一層舊夢的塵埃。
    第一次,他去那裏,是林恩攔住了他。
    當時的林恩說了什麽來著?
    「別過去,那塊地在整修,容易塌。」
    他說得理所當然,又像真誠得過了頭。可事後回想起來,那一刻的林恩,眼神太平靜,太……刻意了。
    第二次,是今天。
    白一也攔住了他。
    話語雖然輕鬆,說著“反正來都來了”,但那種恰到好處的時機,還有他握住自己手腕時帶來的力道……並不像偶然那麽簡單。
    邱白低頭,看著自己微微泛紅的手腕,那是剛剛被白一拉走時留下的印記。
    如果說,林恩的阻止像是怕他看見什麽——
    那白一的行為,就像是怕他觸碰什麽。
    兩個人都沒有說謊,可他們同時守住了什麽。
    而自己,卻被溫柔與善意包裹著,仿佛什麽都不需要知道,仿佛什麽都可以跳過去,隻要繼續畫畫,隻要繼續配合他們的節奏。
    但偏偏,那個地方,總在吸引他。就像有某個碎片在那裏呼喚著他一樣。
    邱白緩緩站起身,目光沉了幾分。
    “我一定要去看看。”
    他心裏輕聲說著,像是在對誰承諾,又像是和自己達成了某種不可撤銷的約定。
    他知道,他不會再告訴林恩,也不會再問白一。
    這次,他要一個人,走進去。
    夜色籠罩著整座公寓,除了鋼琴間那盞孤獨的落地燈,像一顆沉靜的星子投射在暗夜裏。林恩坐在黑白琴鍵前,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著譜架,膝上鋪著一頁剛寫了一半的樂譜,鉛筆懸在半空,沒有繼續落筆。
    窗外偶爾傳來幾聲汽車駛過的引擎聲,他卻像完全聽不見一樣,隻是低著頭,目光凝視著紙上那幾行剛寫好的音符。旋律像在腦海中緩緩流淌,靈感並不匱乏,但他遲遲沒有繼續向下推進。
    ——是因為心裏堵著的那件事。
    邱白的夢境,最近愈發清晰了。林恩察覺到了。那些碎片、那些隱約浮現出的秩序的片段,像被什麽力量一點點拉扯到現實。他能感受到邱白身體深處那股蠢蠢欲動的微光,像一隻在鏡中窺視自己的影子,遲早會伸出手,打破那麵玻璃。
    “他遲早會想起一切的。”林恩喃喃著,聲音低得像與自己在對話。
    思緒繞了一圈又一圈,像他剛才寫到一半的樂章:高潮前的懸念、激烈之前的停頓,連節拍都隱隱約約透著不安。
    邱白看似什麽都沒察覺,他們的日常也像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甚至比過去更加貼近,更加甜蜜。可正是因為這份得來不易的平衡,讓林恩心底那份猶豫反而愈發強烈——
    “明天吧……明天中午,告訴他。”
    他終於在心裏定下這個念頭。像給自己也像給邱白,設下最後一次溫柔的緩衝。
    但他的手仍握著筆,沒有落下音符。
    林恩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怕邱白受傷?怕真相刺穿了這一切?怕命運像曾經那樣殘忍再次撕碎他們?還是……怕麵對那個曾經承諾卻終究失約的自己?
    一陣風穿堂而過,吹動了譜架上的紙張,發出細微的簌簌聲。林恩回過神來,輕輕將那頁譜按住,緩緩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翻湧著的暗流。
    ——
    “明天……吧。”
    他的聲音,輕得像是一聲歎息,在寂靜的夜色中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