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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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像一張半透明的幕布,鋪在廢棄倉庫曾經的空地上。這裏早已被拆除,留下的隻是被風吹歪的雜草和裸露的碎石。邱白站在那片斑駁的地麵上,目光有些飄忽,像是在尋找,又像是在等待什麽。
他並沒有理會手機上林恩發來的消息。
那條簡單的訊息靜靜地躺在屏幕上:
「中午有空嗎?我想和你談談。」
可他沒有點開,也沒有回複。
邱白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手中的懷表。那枚暗金色的小巧懷表在陽光下泛著奇異的微光,像有某種力量正在悄悄蘇醒、共振。那道光線並不刺眼,卻像一根細小的線,穿透了現實與鏡麵的邊界,牽引著他。
他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莫名其妙來到這裏了。
“倉庫明明拆掉了……可是我總覺得,它還在。”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隻在心裏翻湧。腳下的地麵上,仿佛還能看到當年倉庫的邊界輪廓,像隱形的建築骨架潛伏在視野最深處。
——那句話又在腦海裏浮現:
「意識覺醒前,請勿讓其觸碰鏡中自身。」
它像咒語一樣,不斷在腦海中回響著,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急促。
突然,一陣若有若無的風刮過,雜草隨之輕輕擺動。那微光更盛了一瞬。邱白定定地看著手中的懷表,感覺到一股似有若無的牽引,像是在召喚他——或許是在試圖打開什麽。
他微微皺了皺眉,眼底浮現出些許掙紮與猶豫。
他的內心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提醒著自己:
“不能進去,林恩……林恩好像說過,不要靠近這裏。”
可他還是來了。他甚至連課都逃了。他想知道。想確認。想看清楚,自己到底被隱瞞了什麽。
——就在這時。
遠處的風,忽然像倒卷了一瞬。草叢的邊緣,微微出現了一道極其淡薄的影子,像殘留的鏡麵波紋,正在逐漸浮現。那像是一個通往【影之鏡界】的殘痕,正一點點試圖敞開縫隙。
而在不遠處,有另一道視線——
白一,靜靜地立在拐角處的樹蔭下,注視著這一切。
他沒有出聲,隻微微低頭,看著邱白手中那枚懷表所釋放出的微光,眼底浮現出一絲若有所思的平靜。
——
微光漸漸匯聚成一道極細的光柱,從懷表的縫隙中投射而出,落在雜草掩映下的一塊殘破地磚上。那地磚原本平淡無奇,但此刻卻隱隱泛起一層柔薄的光暈,像是有某種屏障正在被緩緩撕開。
空氣忽然變得有些粘稠,風聲被拉長成一種幾乎不可聞的低吟。
邱白怔怔地看著腳下——
那光暈,竟然緩緩擴散,勾勒出一麵透明如水的圓形鏡麵,倒映著他的身影。但那不是普通的倒影——
在鏡中,自己的眼神,像多了什麽。冷靜,空洞,像是在遙遠地注視著現實的自己。鏡中的背景也並非他身處的雜草地,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暗色神殿,幽光浮動,似乎在等待著什麽降臨。
邱白的心跳加快了。他聽見腦海深處仿佛有人在低語:
「影之鏡界,開啟。」
沒有人攔著他。
沒有林恩,沒有白一。
這裏隻有他與鏡麵之間那道若隱若現的門。
——像有什麽,在吸引他進去。
他幾乎沒有做出決定,腳步卻自覺地向前邁去,靠近那麵鏡子。那微光像識別了他的氣息一般,自動在他麵前微微敞開一線。
他抬起手,緩緩伸向鏡麵。
指尖接觸到冰冷的表麵,微光順著他的手指擴散開來,像水波一樣蕩漾。下一秒,鏡麵猛然將他吸入其中——
嗡——
一陣短暫的失重感包裹住他。視野翻轉,重心下墜。他仿佛穿過一層薄膜,落入了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這裏是一個廣闊的黑曜神殿。暗色的石柱直插天際,穹頂之上鑲嵌著淡金色的符文環繞旋轉。神殿中央漂浮著一麵巨大的鏡子——真正的【影之鏡】。
整個空間寂靜無聲,像時間被抽離,唯有鏡子中央,緩緩顯現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竟像是……邱白自己。
隻是那雙眼裏,流轉著微弱的金色光輝,和現實中的他截然不同。
鏡中邱白緩緩抬起頭,嘴唇微微張開,卻發不出聲音,隻在空氣中吐出幾個幾乎憑直覺能感知的字:
「……我在等你……」
邱白的心猛地一沉。
他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但鏡子中那道身影也隨之向前,仿佛穿透了鏡麵,一直注視著他。
「意識覺醒前,請勿讓其觸碰鏡中自身。」
那句在腦海裏無數次回響的話,終於在此刻以最真實的姿態映照在他眼前——
而他,已經觸碰了。
鏡界深處的空氣陡然凝滯下來。
那漂浮於神殿中央的【影之鏡】,微微震顫著,仿佛從沉眠中覺醒。
而在鏡麵底部,那道模糊的身影開始逐漸清晰——他的輪廓正迅速與邱白本人重疊,像是兩個版本的“他”正試圖融為一體。
——就在這一刻,邱白胸口的懷表陡然綻放出刺目的金色光輝。
這光輝如同某種保護屏障,試圖阻止鏡像與現實的融合。與此同時,懷表內部似有一道古老、悠遠的意誌蘇醒:
——秩序的意識。
淡金色的微光在懷表與鏡界之間糾纏、拉扯。
秩序與混亂的力量首次在邱白的靈魂深處正麵相撞——
鏡麵之中,暗色如墨的【混亂之力】伸展出絲絲觸手,瘋狂地試圖攀附那道秩序微光。那些觸手似乎能鑽入靈魂的每一寸裂縫,去汙染、去腐蝕、去改寫屬於邱白的一切。
耳邊,像有無數重疊的聲音在呢喃,低沉、尖銳、瘋狂:
「……歸於混亂吧……你本就不完整……」
「……接受我……交出那殘破的秩序……」
邱白痛苦地捂住了頭。
他的膝蓋一軟,幾乎跪倒在鏡界冰冷的地麵上。
——往昔的畫麵開始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席卷而來:
——孤兒院的舊窗戶,母親溫柔的笑。
——林恩第一次帶他來到咖啡館,陽光照在金發上那道柔和的弧光。
——夜晚在鋼琴邊微醺的晚餐,微微害羞的吻。
——林恩身上那些總是刻意隱藏卻又被他察覺到的疤痕與疲憊。
——以及,那一晚在夢境深處,那個名為「秩序」的聲音,在呼喚著他的名字。
畫麵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像要將他的意識完全撕裂——
痛苦、混亂、未知、恐懼、愛與執念,糾纏在一起。
邱白的喘息越來越重,額角滲出冷汗,眼神開始在恐懼與掙紮間劇烈波動。
懷表內秩序殘魂的力量越發刺目,那道淡金色光輝宛如繃緊的絲線,死死抵擋住混亂的侵蝕。
——而在那臨界的一刻,邱白的眼神,突然發生了變化。
那雙曾經總是微微閃躲、害羞內斂的眼睛,在劇烈的精神衝擊中,竟逐漸浮現出一種冷靜的堅定。
「不。」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卻透著一種清晰的意誌。
「我的命運,不是你說了算的。」
金光驟然炸裂成一片光幕,將試圖攀附過來的混亂絲線強行斬斷。那道金色碎片仿佛感應到主人的意誌,開始與邱白的靈魂深處漸漸融合——
邱白並沒有完全覺醒,但某種平衡,在他體內悄然建立。
秩序與混亂,第一次,在他未完全自知的狀態下取得了微妙的共存。
而鏡中的自己,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緩緩淡去。鏡界的空間微微震顫,似乎在不甘地閉合門戶,將他緩緩推出了鏡界——
轟!
邱白重重地倒在現實世界那片雜草地上。
劇烈的心跳仍在耳邊轟鳴,懷表靜靜地躺在他胸前,微微泛著暗金色的餘光。
他喘著氣,盯著頭頂灰白的天空。
那雙眼睛裏,第一次浮現出與從前截然不同的神色:
——堅定而冷靜的光。
邱白跪在那片虛空斷層的盡頭,懷表的光芒已然漸弱。
往昔的片段仍在腦海中翻湧:秩序在靈魂深處低語的聲音,林恩悄悄按在他發絲間那若有若無的吻,鋼琴房深夜的低喃、夢境裏模糊的神隻們——時間、記憶、死亡、生命、智慧……以及那不斷擴張蔓延的混亂。
他終於記起了。
記起了林恩的真實身份,記起了那場跨越命運的承諾,記起了秩序那溫柔卻悲愴的注視——還有,林恩對他的隱瞞。
他的呼吸漸漸發緊,胸口像是被重錘砸過,內心翻滾著複雜到無法言喻的情緒。
憤怒?
背叛?
還是恐懼?
「為什麽……要對我隱瞞?」
「為什麽……我從來不知道這一切?」
那些溫柔的相處畫麵如碎片紮入心底,林恩的溫柔在此刻竟像是一張溫軟的牢籠。
「我……該相信誰?」
邱白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像是要把那些紛亂的畫麵暫時拍散,他掙紮著站起身,踉蹌了兩步。
腳下,是現實中那片荒草瘋長的廢墟。
而他所經曆的一切,像是一場剛剛從靈魂深處醒來的長夢。
手裏的懷表,失去了原先的重量,像是某個重要的碎片已經被抽離,融入了他自己。
他低頭看著那枚懷表,輕輕摩挲著暗金色的表蓋,眼底的神色已不再是從前那個隻會被人牽著走的少年,而是被命運硬生生拉入了旋渦的目擊者。
——即便尚未覺醒完整的力量,記憶卻已然歸位。
邱白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平複心跳,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慢慢從雜草堆中踱步退了出來。
而在背後,那殘存的鏡界入口,像是感應到他暫時的抽身,悄然閉合,隱沒在現實與異界之間,再次歸於無聲。
邱白站在陽光微弱的午後,天空湛藍,卻與他內心翻湧的暗潮形成了詭異的對比。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抬眼望向遠方,眼底有一絲誰也無法看透的複雜:
——「林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