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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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城市沉睡在秋夜的冷風中。
林恩披了件深色風衣,穿過無人的街巷,走進那家平日裏常用於管理者會麵的老咖啡館。
室內燈光昏黃,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陳年咖啡豆香。伯克利已經在那裏等著,單手托著下巴,灰藍色的眼瞳在燈下帶著一點兒困倦,卻依舊冰冷清醒。
“你倒是準時。”伯克利率先開口,語氣裏帶著一點他慣有的調侃。
林恩在他對麵坐下,摘了手套,微微一笑:“你召我來的。”
伯克利沒廢話,低聲道:“衪衡的化形,比我們預估得早。”
林恩眼神沉了幾分:“我知道。剛才,牠已經和我麵對麵了。”
伯克利微微挑了下眉:“邱白在場?”
林恩點頭:“他親眼看見了。”
空氣一瞬凝滯。
“衪在逼他。”伯克利慢慢地道,“衪不會急著吞噬那份殘魂,反而在等秩序的意識碎片徹底融入他的靈魂之後,再動手。”
林恩輕輕摩挲著指尖的咖啡杯,聲音極輕:“……我能感受到,他體內的融合速度,比預期快了一倍。”
伯克利嗤笑了一聲,眼神卻壓得極低:“衪動了手腳。”
林恩沒有否認。
伯克利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在胸前,聲音低冷而直接:“你打算瞞他到什麽時候?”
林恩沉默了。
那片刻沉默裏,隻有老舊空調轉動的低鳴聲。
“瞞不了太久。”林恩終於低聲開口,“但能多一天是一天。邱白還不需要承受這些。”
伯克利看著他,目光像在刺入他的心底:“你很清楚,等他徹底覺醒,真正站到衪衡麵前時,他就不僅僅隻是‘邱白’了。”
林恩攥著杯子的手收緊了些,指節微白。
“……我知道。”
伯克利眼裏閃過一絲複雜的無奈,最終隻低低歎了口氣:“唉,時間……你總是最舍不得的那一個。”
林恩抬眸看向他,眼神堅定而苦澀:“所以我才比你更明白,‘現在’有多重要。”
——因為有些溫柔的日常,哪怕明知會被命運收走,他也想替邱白多偷一點。
伯克利沒有再勸,隻是看著他,半晌,淡淡道:“我會去盯著衪衡的動向,但你……最好別太晚動手。”
林恩輕輕點頭。
“我會。”
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隱約有低低的雷鳴滾過極遠的天際,像是命運在悄然翻卷下一場風暴。
他們都知道——真正的臨界點,已經逼近了。
伯克利的聲音低沉了下去,眸子裏透著一股罕見的淩厲:“——所以,秩序的蘇醒,是你安排的。”
林恩沒有躲閃,緩緩點了點頭,聲音仿佛穿過了很久很久的回憶:“是。”
“我……當初承諾過,要守住她的意識。讓她,哪怕隻剩殘魂,也能繼續存在。”
他的聲音像是被什麽拉扯著,低低的:“可我沒做到。她被混亂撕碎的那一刻,我來不及……隻能用最後的辦法,將她的碎片,重新賦予了那副原本就注定該成為容器的身體。”
伯克利緊緊盯著他,語氣愈發冷冽:“你知道這麽做的代價是什麽。你重塑了秩序的碎片,卻也間接——讓混亂找到錨點重生。”
林恩垂下眼,薄唇微抿,聲音極輕:“我知道。”
“所以現在衪衡才盯上了邱白。”伯克利嗤笑了一聲,語氣帶著一點諷刺,“林恩,你明明是時間,卻把自己推入了最蠢的輪回陷阱。”
林恩抬起眼,看著他,眼底卻是異常堅定的光:“可你不明白——”
“她,不該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
伯克利一瞬沒說話。
他當然明白。
秩序,那個曾經淩駕於他們所有人之上的存在——也是林恩,無法背叛的命定之人。
伯克利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又問:“那你打算賭到什麽程度?若她徹底蘇醒,秩序的權能回歸——”
“以凡人的肉體,邱白的意識根本不可能壓製得了她。”
他的語氣冷冷地落下最後一句:“你當年能保留自我,是因為你的那具軀殼本身已死。而他——還活著。”
林恩聽著這句話,指尖微微收緊,像被狠狠紮進了心髒。
——這就是他如今日日夜夜拉扯自我的恐懼。
林恩的聲音低了,幾乎像是在和自己辯駁:“……不一樣的。”
“邱白的意識,和她的殘魂,從一開始就沒有衝突。”
“因為那具身體原本便承載著命運的編織。容器不是偶然,而是——選擇。”
“他並非僅僅隻是容器。”林恩緩緩抬頭,聲音有了某種超越宿命的執拗:“他已經是她本身的一部分。”
伯克利目光微微一斂,像被林恩這句話刺痛了一瞬。
“你在賭他的意誌能承受一切。”
林恩苦笑,聲音帶著壓抑的疼痛:“我沒有別的選擇。”
片刻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咖啡館裏隻有老式掛鍾在緩慢敲響。
最後,伯克利低聲道:“你要明白——命運,不會永遠偏袒你們。”
“我知道。”林恩閉了閉眼,像是把那些隱忍全部收回心底:“但我會爭取每一刻。”
伯克利沒再多說什麽,隻是靠回椅背,像個疲憊的旁觀者。
窗外秋夜的風繼續吹著,遠方某處的混亂氣息,像低低潛伏在黑暗底部的暗流。
這一局,已經無路可退了。
沉默持續了片刻。
伯克利似乎並沒有打算就此結束談話,他低頭摩挲著咖啡杯沿,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語氣淡淡地問道:“對了——佐拉爾那邊,你不打算說點什麽嗎?”
林恩微微一愣,旋即低下眼眸,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歉意與無奈。
“……我知道。”他的聲音有些沉重,“他是被我牽連的。”
伯克利看著他,目光沒有絲毫掩飾的冷意:“你知道?”
“若不是這場不該存在的平衡修正,他根本不必被拖入這層漩渦。”
林恩微微垂首,像是在承受指責:“我欠他一份安寧。”
伯克利嗤笑了一聲,聲音低低的,卻透著隱忍的煩躁:“安寧?你覺得‘白晝的管理者’這種存在,會對‘安寧’這兩個字有任何概念嗎?”
“他太幹淨了。”伯克利頓了頓,收斂了那絲尖銳,聲音低了些:“本不該讓他沾染這些。”
林恩抬頭看向伯克利,目光柔和了幾分:“……我知道你心疼他。”
伯克利沒否認。隻是沉著嗓子道:“他現在的狀態還算穩定。光之力本身的韌性足夠強,衪衡雖然試探過,但暫時無法侵入他本源。”
林恩緩緩舒了口氣,但語氣仍帶著沉重:“謝謝你照看他,伯克利。”
伯克利眯了眯眼睛,看著林恩,許久,終於低聲道:“你倒是還記得和我說‘謝謝’。”
林恩苦笑:“我從來沒忘。隻是很多事……已非我一人所能左右。”
伯克利沒有立刻接話,隻是在煙灰色的燈光下靜靜地看著林恩,那目光裏有些許舊日的諷刺,卻也有著旁人看不出的,極深的、被歲月打磨出的兄弟間的複雜。
“你放心。”伯克利最後低聲道:“佐拉爾那邊,我會盯著。哪怕最後一切都崩塌,我也不會讓他卷入毀滅。”
林恩的手微微顫了下,最終,隻是極輕極輕地應了一聲:“好。”
他們都知道——這份兄弟間的“好”,背後承載的是什麽樣沉甸甸的代價與決意。
命運的棋局,從來不曾善待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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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透過半拉開的窗簾,投在臥室的地板上,像一片柔軟的金色輕紗。
林恩輕輕推開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幾乎沒發出聲響。
屋子裏一片安靜,隻有邱白均勻的呼吸聲。
他像往常一樣縮在床的一側,臉頰埋在柔軟的枕頭裏,發絲淩亂地貼著額角。那副安靜熟睡的模樣,讓林恩一瞬間有些恍惚。
——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林恩緩緩走近,坐在床沿上,俯身在他的額前輕輕落下一個吻。
指尖順著邱白的發絲緩緩撫過,像是習慣性的動作,又像是某種無法宣之於口的安撫。
感知在不著痕跡間探入。
體內那股微弱而清晰的秩序碎片,依舊在邱白的靈魂最深處緩緩流動著,像潛伏的光輝,溫順,卻又逐漸成型。
它的成長還在繼續。
林恩眼底的光暗了暗,指腹無聲地摩挲著他的手腕,像是要確認他還真實地、完整地在自己身邊。
——時間還夠。還夠。
邱白微微動了一下,像是被指尖的溫度驚醒。迷蒙的睡眼睜開,聲音還帶著初醒的沙啞與軟糯:“……你回來了?”
林恩低笑一聲:“嗯,吵醒你了嗎?”
“沒有。”邱白揉了揉眼睛,下意識往他懷裏蹭了蹭,像是小動物尋求本能的安全感,“幾點了?”
“才六點。”林恩順勢將他攬入懷裏,低聲哄著,“再睡會兒,時間還早。”
邱白閉上眼,靠在他肩頭,含糊道:“……你昨晚工作又很晚嗎?”
林恩頓了頓,輕聲:“嗯。處理了一點事情。”
——關於命運,關於你。
“別太累了……”邱白聲音軟得像拂過的晨風,“你最近,總是很晚睡。”
林恩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低頭看著懷裏的人,眼底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疼惜。
“沒事。”
他頓了頓,像是怕氣氛太沉,忽然換了個輕快點的話題:“不過你這兩天,真的又長高了一點。”
“……你又來了。”邱白睜眼看他一眼,語氣裏是點點嗔意,“白一師兄昨天才說過。”
林恩笑:“他倒是看得挺準。”
說著,他故意托了托邱白的下巴,視線劃過他的眉眼,柔和而認真:“但我倒覺得,最近的你,像在慢慢蛻變。”
邱白愣了愣:“……蛻變?”
林恩低笑:“嗯。更像你自己了。”
——也更接近命運預定的你。
但這句話,他終究沒有說出口。
邱白被他摸著頭,困意漸漸又重新襲來,閉著眼咕噥:“你最近老是這麽神神秘秘的。”
“我哪有。”林恩失笑,聲音卻溫柔得像安眠曲:“我隻是……很高興能看著你,像現在這樣好好長大。”
他輕吻了一下邱白的額頭,低低呢喃著:“睡吧。等你醒來,我做早餐給你。”
窗外的晨光漸漸亮了。
而林恩的眼神,卻在柔和中藏著一絲暗湧未平的隱忍——那屬於管理者間的宿命壓力,依舊像一條暗流,在緩慢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