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陽光透過高大的落地窗，斜斜灑進工作室，像是在這片堆滿模型與畫稿的空間裏，鍍上一層淡金色的濾鏡。
    白一坐在電腦前，正給一套新建好的角色綁定骨骼，嘴裏叼著還沒來得及喝的咖啡。旁邊的邱白則專注的看著電腦，小心翼翼地調整著一組布料模擬的權重。
    “……師兄，你看這個裙擺的動態，我總感覺還是有點破麵。”邱白側頭看著屏幕，輕輕皺著眉。
    白一瞥了一眼：“你參數調得有點激進了，收斂一下模擬張力，稍微偏穩定點，別太追求那種極端流動感。”
    “嗯！”邱白認認真真點頭，開始調整。
    在這樣反複琢磨的工作日常裏，邱白越來越得心應手，白一有時候也忍不住感歎：“嘖，你要是早點學這些，估計早把我拍在沙灘上了。”
    “那哪敢啊……”邱白靦腆一笑，“還要跟著你多學。”
    正說著，門外突然有人敲了敲玻璃。
    一個穿著淺灰色毛呢大衣的陌生青年站在門口，眉目俊朗，氣質幹淨溫和。那雙一紅一金的異色瞳，在陽光下像染了琥珀的光暈。
    白一皺了皺眉：“咦？誰？”
    邱白卻怔了一瞬，本能地攥緊了手裏的筆，隨後很快掩飾似的笑了笑：“我去開門。”
    他當然知道來人是誰。
    ——衪衡的化形。
    “好久不見，邱白。”那人笑著打了聲招呼，語氣裏帶著說不出的親昵：“最近過得還好嗎？”
    “……嗯。”邱白有些僵硬，但盡量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你怎麽會來？”
    “路過這裏，聽說你在學這個，便順道來看看。”那人目光掃過屋內擺放的建模雕刻件，似笑非笑地道，“你果然和‘創造’很有緣。”
    這話聽得邱白心裏一跳。
    白一這時走了過來，禮貌又有些疑惑地寒暄：“你好，請問你是……？”
    衪衡微笑伸手：“我是他以前的……老朋友，叫衡。”
    邱白順勢打著圓場：“師兄，他是我很早以前認識的朋友，偶爾聯係。”
    白一笑著點點頭：“原來是老朋友，那太好了，正好坐坐？”
    “不了。”衪衡擺擺手，溫和如常，“我就不打擾你們學習了。”
    他頓了頓，視線卻始終帶著一點耐人尋味地停留在邱白身上，笑意溫柔得像細密的針：“不過啊——最近你要好好注意休息，邱白。畢竟……成長總是伴隨些副作用的。”
    空氣瞬間像被什麽拉緊了弦。
    那一瞬，邱白竟莫名感到體內那股微弱的秩序碎片，仿佛受到了什麽輕微的牽引，像是被他那雙異色瞳盯得微微共振了一下。
    他強忍著心頭異樣，笑了笑：“我會的。”
    “那我先走了。”
    衪衡轉身離開，步伐依舊閑適，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等他走遠，白一才收回目光，嘀咕了句：“這朋友氣場挺特別的。”
    邱白攥緊手裏的筆，掌心已經微微出汗。
    那股暗流，終於還是開始了。
    而遠在城市另一頭的林恩，仿佛感知到了什麽，猛地抬頭看向天空那一抹被夕陽拉長的黑影——衪衡已經開始試探。
    衪衡離開後，空氣安靜了幾秒。
    白一隨手把桌上的水杯拿起來，喝了一口，若有似無地瞥了邱白一眼：“你那位老朋友，氣質還挺特別。”
    邱白垂著眼睛，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嗯，他以前……家裏比較特殊。一直這樣。”
    白一撐著下巴，笑了笑：“是嗎？我還以為，他看你的眼神特別耐人尋味啊。”
    “什麽？”邱白愣了一下，耳根泛起一點熱意。
    白一笑得有些打趣：“沒事沒事，反正我單身久了，看到別人跟朋友的氣場不一樣就容易多想。你可別在意。”
    邱白低頭繼續擺弄著模型參數，努力把注意力轉回軟件界麵，嘴裏卻含糊道：“你想多了。”
    白一看著他紅著耳尖的樣子，沒再繼續打趣，語氣慢慢正經起來：“不過邱白，最近你是不是壓力有點大？”
    “嗯？”
    “前陣子你模型建得挺穩的，這兩天倒是總犯一些你以前不會犯的低級錯，注意力也有點飄。”白一盯著他的屏幕，“包括今天你剛才調的布料，參數一開始就給錯了，不像你的習慣。”
    邱白頓了頓，指尖在鼠標上慢慢轉著：“……可能最近休息不好吧，熬夜太多。”
    “不是單純的熬夜。”白一突然放輕聲音，“我學3d的時候，師兄也提醒過我——人的狀態會寫在模型裏。”
    他看了邱白一眼，語氣有些意味深長：“尤其是，你那種【明明表麵平靜，內心繃著一根弦】的感覺，做出來的模型邊緣控製總會有點別扭。你，最近是不是在擔心什麽？”
    邱白咬了咬唇，沒出聲。
    白一沒有繼續逼問，隻是語氣輕鬆些：“行了，你不說也行。反正你還年輕，心裏有點事很正常。但我告訴你啊——”
    他拍了拍邱白的肩膀，語氣又帶回了玩笑：“別太壓著自己。壓力太大，容易長不高。”
    “……我都快趕上你了。”邱白悶聲抗議著，終於露出一點笑。
    白一笑得更開心了：“對，你快趕上我了。所以放輕鬆。軟件這種東西，難是難，但也沒必要時時想著完美。”
    邱白輕輕點頭，心裏卻依舊浮動著剛才那股莫名的涼意。
    衪衡……剛才那句話，絕不隻是單純的閑聊。
    他知道，某種無法抗拒的東西，正在體內蘇醒。
    而白一，似乎隱隱察覺到些什麽，卻始終隻當他是一個普通學生來看待。
    調試完參數，白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打開了他自己的一個項目文件。
    “對了，給你看看我前陣子實驗的新綁定思路。”他說著，一邊切換窗口，一邊笑著補充，“雖然還不成熟，但挺有意思的。”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人形模型。整體外觀偏向寫實風格，但特別的是，透視剖麵顯示出模型內部，有著兩套重疊的骨骼係統。
    “這是……”邱白盯著那模型，有些訝異。
    “看清楚啊。”白一操作著，切換了權重控製，隻見模型的外形開始在兩套骨骼係統間交替變化：
    ——一套骨骼承載著強壯高大的身形，動作沉穩有力；
    ——另一套則讓身體收縮得瘦削而靈巧，動作飄逸、輕盈。
    兩套骨架像是共存於一個身體之內，彼此拉扯、融合，卻又各自擁有獨立的動態邏輯。
    “我在試著研究雙權重混合係統。”白一解釋著，語氣中透著點技術宅的興奮，“理論上，可以模擬一個人體內存在兩套完全不同性格的動態反應，就像——”
    他忽然停頓了一下，側頭瞥了邱白一眼，像是在思索措辭。
    “——就像一個身體，藏著兩個意識、兩個靈魂那樣。”
    邱白心頭猛地一震。
    明明隻是模型演示，可他卻感覺那重疊切換的身形，像極了自己此刻的狀態。
    白一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顧自地繼續演示：“這其實很難做，混合比重稍微不協調，整個動畫邏輯就會崩掉。因為兩個靈魂想做的動作，可能完全不一樣。”
    話落，他看了邱白一眼，笑著開玩笑：“挺像你最近的樣子嘛，內心是不是也常常打架？”
    “我……”邱白張了張口，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白一拍拍他的肩：“別當真，我就亂說的。咱們做建模，多少都有點人格分裂症狀。”
    空氣又恢複了輕鬆，但邱白卻感到那句無心的話像一枚釘子，釘在了自己心口。
    ——【兩個意識在一個身體裏共存】。
    秩序正在複蘇。
    而衪衡，似乎也在試圖喚醒那另一套完整的骨架。
    那套不屬於他的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