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課終於結束，夕陽正好落在教學樓的玻璃窗上，像一層融化的琥珀，把冬天的寒意都稍稍壓了下去。
    白一慢悠悠地從教室裏走出來，伸了個懶腰，肩膀一晃，書包歪到了一邊。他手裏還拿著那塊輕薄的平板，屏幕上正是工作室項目的進度圖，幾處模型正在渲染預覽，整體的場景搭建已經有了雛形。
    “嗯……”他眯著眼看了一會兒，把屏幕鎖上收好，心情看上去不錯。
    穿過學院間的小巷子，他徑直走進了那家自己常去的咖啡館。
    這家咖啡館夾在京音和美院之間，是學生和年輕教師們最喜歡歇腳的地方。木質吧台、橙黃色的暖光、咖啡豆的焦香在空氣裏暈散著，幾乎成了校園裏難得的隱秘角落。
    白一熟門熟路地點了杯冰美式，又要了塊焦糖酥，選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
    冬日的光影斜斜地透過玻璃，把他的側臉照得柔和又安靜。冰美式的氣泡泛著微光，焦糖酥散發著甜膩的香味，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長長地歎了口氣。
    像是終於抽離出那些讓人頭疼的建模、渲染、貼圖邏輯。
    “呼——”
    他把平板重新拿出來，繼續翻看著項目文檔，順便用筆修修改改了兩筆。
    而就在他專注思考的時候，窗外的街角那頭，一縷極其淡薄的黑霧若有若無地浮動了一下，隨後又像被什麽力量攔截般，迅速消散。
    白一似有所感地抬起眼，目光穿過玻璃落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眸光靜了幾秒。
    “……真閑。”
    他低聲笑了一下，仿佛對那縷窺探早有預料，語氣裏沒有慌張，倒像在嘲諷。
    他輕輕晃了晃手裏的咖啡杯，冰塊相撞，發出輕微的清脆聲響。
    “你們啊——”
    “真不懂什麽叫‘適可而止’。”
    這句話像是說給空氣聽的，但似乎也在回應那份暗處未曾露麵的窺伺者。
    ————
    與此同時，咖啡館的門被人從外推開，門口那串風鈴輕輕叮當作響。
    林恩走了進來。
    他沒有看四周，徑直走向櫃台。店員顯然認得他，衝他笑著打了聲招呼：“林老師，還是老樣子？”
    林恩微微頷首，聲音低緩：“嗯，濃縮，謝謝。”
    機器開始轟鳴著萃取咖啡，空氣裏多了股焦香而醇苦的氣息。林恩站在取餐台邊，神色平靜，指尖卻輕輕摩挲著大衣口袋裏的那張薄薄紙片——那是當初第一次在這裏和邱白約見時，邱白緊張地寫下來聯係方式，如今已被他隨身攜帶多年。
    他望著窗外緩緩流動的人群，嘴角隱隱揚起一絲弧度，像是在回憶什麽。
    “那時候……你還小得讓我心疼。”
    咖啡做好了，店員將小巧的濃縮咖啡杯推過來。林恩接過，低頭嗅了嗅那熟悉的苦香，淺嚐一口。咖啡因的苦澀在舌尖炸開，像極了他此刻心底那些無法言說的複雜思緒。
    邱白在快速成長。
    成長得，已經快要追上他了。
    而在那成長背後，某些東西，也在緩緩蘇醒。
    他輕輕閉了閉眼。片刻後，林恩沒有久留，隻是放下杯子，轉身離開。
    風鈴再次被門帶動著響起，像是那天命運初見時的回音。
    ——
    而在角落裏，白一抬眸看了林恩的背影一眼。沒有開口，也沒有打招呼。
    他們都明白，此刻的各自安靜，不過是暴風雨前那層溫柔得近乎殘忍的平靜。
    “……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們了。”
    白一在心裏低聲自語著，繼續啜飲著手裏的冰美式。
    ————
    林恩站在初冬略顯清冷的街頭，指尖微涼，手裏的濃縮咖啡還帶著一點餘溫。那一眼望過去，白一依舊坐在靠窗的位置，專注地看著平板，像是在批改某個學生的模型細節。林恩的眼神在那青年身上停留了半秒，隨即收回，嘴角幾乎察覺不到地微微動了一下。
    “他果然什麽都知道。”
    林恩低頭取出手機，點開與邱白的對話框。
    【林恩】：
    課程還順利嗎？
    他頓了頓，思索著詞句，又敲下第二條信息——
    【林恩】：
    今晚……還去工作室嗎？
    發完，林恩看著屏幕，食指輕輕滑過信息欄的頭像——那張笑得幹淨的臉，像他初見時的邱白，卻也漸漸長出了屬於“序尊”的那種深邃和危險的影子。
    “最好，今晚別去。”
    風吹起他風衣的衣擺，街角的銀杏葉隨風飄散，像是低語的某種警告。
    遠處，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邱白收到了林恩的消息，他靠在教室窗邊，看著漸漸暗下去的天空，指尖快速地回了消息：
    【邱白】：
    嗯，我還是去一下，白一說項目那邊需要我確認下場景。
    消息發出去不久，林恩那邊便有了回複。
    【林恩】：
    正好，我今晚也得忙一會。你忙完了和我說，我去接你。
    邱白看著那行字，唇角輕輕彎起。
    【邱白】：
    好，先生辛苦啦。
    窗外的風輕輕掃過玻璃，像是不經意間滑入的低語。邱白收拾好書包，穿上外套，走出教室，步履輕快，卻沒注意到在教學樓頂的天台一角，一縷幾乎看不見的黑霧正緩緩流淌，像某種等待已久的伏擊。
    ——
    與此同時，林恩看著邱白的回複，臉上那抹淡淡的笑意轉瞬即逝。
    “還真要去啊……”
    他收起手機，站在琴房的窗前，望向校園另一側的建築群，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像在權衡著什麽。
    「今晚的平衡，不能讓它輕易打破。」
    他取出那枚銀色耳骨，指間微微一轉，一道微不可察的時間漣漪順著風擴散出去，像是悄然織下一層防護。
    ————
    天色漸暗，工作室的燈光透出暖黃色的暈圈，映在玻璃門外像一片安靜的湖麵。邱白推開門，屋內還亮著燈，隻有零星幾個學長學姐在電腦前忙碌著。
    白一留給他的項目文件已經整理好，場景文件鋪陳在顯示器上，模型、貼圖、燈光，每一個細節都等待著他的確認與調整。邱白熟練地打開文件，進入了那個尚未完成的虛擬古建築世界。
    可在他調節燈光投影的時候，忽然——
    屏幕右上角的引擎視窗，閃過一幀不屬於他場景裏的東西。
    ——是一團幾乎透明的暗色物質，像是某種霧狀殘影，順著建模好的梁柱緩緩遊走，蜿蜒成類似脈絡的形狀。
    邱白皺了皺眉，眨了眨眼，視窗恢複了正常。
    “可能是緩存延遲？”他低聲自言自語。
    可還沒來得及繼續確認，身後傳來了一道輕飄飄的聲音。
    “邱白。”
    那聲音不像任何熟悉的人，像是直接在他腦海裏響起的。邱白猛地回頭，工作室裏依舊安靜，隻有遠處那幾位學長的鍵盤敲擊聲。
    他再次低頭看向屏幕，耳邊卻仿佛有微弱的耳語在呢喃——
    「虛擬的律，與現實的律，其實並無本質差別。你不覺得嗎？」
    下一秒，屏幕上的建築突然像被誰操控了一樣，屋脊上的琉璃瓦片一片片自行錯位、旋轉、重組，形成了某種奇異的圖騰。
    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秩序圖像。
    ——類似當初林恩無意中展示給他看的某一段秩序碎片的運算符號。
    「你體內的東西，正在漸漸清醒。你控製不了她，但我可以。」
    那聲音低沉緩慢，像某種極其耐心的引誘。
    邱白隻覺得一陣眩暈，後背起了冷汗。他下意識地按住胸口，掌心能感受到心跳的紊亂——
    砰——砰——砰——
    他的眼前似乎浮現出星河一樣的光帶，和那天在鏡子前看到的異樣瞳色重合了片刻。
    “……你到底是誰？”他低聲問道。
    那聲音輕輕笑了：
    「老朋友，我們已經見過一次麵了。隻是，這一次，我希望你主動做出選擇。」
    「主動將她，交還於我。」
    突然，一隻溫暖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怎麽了？”林恩的聲音低低響起。
    那瞬間，所有異象仿佛被什麽撕碎了般煙消雲散。屏幕上的場景也恢複了原樣。
    邱白僵了一下，猛地抬頭看著林恩。
    林恩沒有追問什麽，隻是目光平靜，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異常，又像是有意不去戳破。
    “我剛忙完，順路來看看你。”林恩彎起唇角，語氣像往常一樣溫柔，“餓了嗎？去吃點晚餐吧。”
    邱白點了點頭，強作鎮定：“好……我也正準備收工。”
    他小心地避開了林恩探究的目光，心跳卻始終沒能平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