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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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京城的天空染著一層薄霧,月光像被揉碎的銀箔懸在高空。林恩站在那片幾乎被人遺忘的老舊天台上,手指摩挲著那枚空殼懷表,淡金的微光在冷空氣裏打著旋兒消散。
    他知道,埃爾來了。
    虛空像水麵一樣微微蕩漾,一道修長的身影緩緩自黑夜中顯現。那人依舊是一身幹淨到近乎冷淡的白衣,微卷的灰發隨風輕揚,琥珀色的瞳仁仿佛蘊藏著群星的智慧,卻又毫無溫度。
    埃爾眯著眼,像是在打量什麽複雜又無趣的算式:“時間,你最近似乎越來越像個——普通人了。”
    林恩淡淡一笑:“普通人?有時候我倒寧願真成個普通人,起碼活得沒那麽累。”
    “可惜啊,”埃爾慢慢踱步,鞋跟敲擊著天台的水泥地,發出均勻的回響,“你背負的是‘因果流轉’的權柄,時間怎能普通?時間若普通,萬物便崩塌。”
    林恩挑了挑眉,聲音低沉:“你今天是來故意念哲學散文的嗎?”
    埃爾輕輕一笑,像在自言自語:“哲學,是凡人理解世界的拐杖。而我們,早已站在拐杖之上。”
    他停在林恩麵前,眸光似有似無地掃過遠方的城市霓虹:“秩序正在他身體裏蘇醒,你把舊神的碎片,融進了那個孩子的血肉。很有勇氣,也很有……賭博的意味。”
    林恩沒有正麵回答,撚滅了煙,反倒回懟了一句:“我倒不記得‘智慧’什麽時候也開始熱衷評判別人的賭局了。你不一直認為——‘凡人皆可棄’?”
    “不錯。”埃爾依舊神色平靜,微微頷首,“可你不同。你把感情牽入了秩序與混亂的平衡裏。這不是智慧,而是欲望的愚行。”
    林恩微微一笑,目光沉靜:“可惜,我是時間,不是智慧。我允許自己愚蠢一回。”
    埃爾眼底閃過一絲輕微的欣賞:“情感,常是理智最大的敵人。但也許,正因你們會選擇愚蠢,所以世界才未徹底無趣。”
    他語調一轉,像是諷刺又像是感慨:“不過,等到‘律’徹底覺醒,你若無法在那一刻穩住他的意識……這份愚蠢,便是你親手掘下的潰口。”
    林恩眼底的笑意消散了幾分,語氣卻越發平靜:“我知道這局難下。可如果你今日前來,隻是為了提醒我會失敗,那你這‘智慧’未免太廉價了。”
    埃爾嘴角微挑:“我隻是好奇,時間管理者打算用多少私情,去換一場未必能贏的平衡遊戲。”
    林恩看著他,聲音低沉而篤定:“若你真懂智慧,你該明白——不是所有棋局都隻看結局。過程,本身就是意義。”
    四目相對,虛空微微震蕩片刻。
    最終,埃爾輕笑一聲,像一位旁觀棋局的神隻:“很好——愚蠢而富有情感的時間啊,我拭目以待。”
    話音落下,他的身影再度融入虛空,仿佛從未來過。
    林恩站在冷風中許久,輕輕歎了口氣,喃喃自語:“拭目以待吧,埃爾。”
    天色愈發寂冷。林恩離開天台,剛走入巷道的轉角,前方的空氣忽然像被無形的手緩緩撕開了一道縫隙。
    那團黑霧緩緩凝聚,一如既往地無形又具體,像是某種意識在黑夜中低聲呢喃著,隨後勾勒出一道人影。
    衪衡來了。
    那是一副近乎完美的容貌,黑發垂落,紅金異瞳在黑暗中閃著流動的光。胸口鑲嵌著的寶石在月光下如同一顆跳動的心髒。他緩步走來,聲音低柔,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某種難以抗拒的誘導:
    “時間,你總是喜歡獨自思考呢。”
    林恩站定,眼神微斂,語氣依舊平靜:“混亂背後的意誌,也終於舍得現身了?”
    衪衡微微一笑,語氣平靜得近乎溫柔:“現身?不如說,是來與你‘探討’。”
    他緩緩踱步靠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林恩的思維縫隙裏:“我很好奇,你將那份殘缺的秩序碎片,強行引入那個凡人的體內,究竟是出於信仰?愧疚?還是……你那一點點,可悲的貪念?”
    林恩看著他,眼底泛起一點冷意,卻依舊波瀾不驚:“這些,你若真想知道,盡可去猜。”
    衪衡輕輕偏頭,異瞳中的星流緩緩流轉:“不,時間——我不猜。我隻看結果。”
    他聲音微頓,帶著幾分似有若無的諷刺:“你知道嗎?他的力量正在覺醒。而你自己很清楚,若秩序徹底蘇醒,那個叫邱白的‘凡人’最終會成為新的秩序容器——她會取代他的意識,重新執掌律法。你,是否做好了親手放逐所愛之人的準備?”
    林恩語氣沉著而冰冷:“輪不到你來預言。”
    衪衡輕笑,那笑意像刀鋒在空氣裏輕輕劃過:“不——輪得到我。因為我也在等那一刻。”
    他緩緩靠近,低聲誘惑:“要不要聽聽?我其實願意幫你。隻要你願意讓我取走他體內那份秩序碎片,我便能保證——他,永遠還是你的邱白。”
    林恩盯著他的眼,指尖微微蜷起,聲音低啞:“你以為,我信你?”
    衪衡歎了口氣,像是在看一隻固執而可惜的生物:“時間啊,你終究還是太執念了。可你也該知道,越是執念,越是脆弱。”
    他停住腳步,聲音突然柔了幾分,卻冷得像霜雪:“當你終究無法守住他時,你會想起今晚我給過你的這個選擇。”
    夜風呼嘯,氣壓在瞬間微微下沉。林恩手中的長杖浮現,白金色的時間紋路在漆黑中流轉,仿佛將整片空間切割成了無數縱橫交錯的時間流線。杖端那枚晶核閃爍著幽光,像星辰碎片倒映在靜止的湖麵。
    他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淡漠的不耐煩:“你吵死了,衪衡。”
    語畢,長杖往前一點,時間的漣漪以他為圓心擴散出去,周圍的街景仿佛被強行抽離,進入了半靜止的時域之中。
    衪衡站在對麵,紅金異瞳裏映出那些交錯的時間流,神色卻依舊從容,像是麵對一個鬧脾氣的舊識。
    “別急著擺出姿態。”衪衡微微偏頭,語氣柔和卻危險,“你當然可以試試,但你該記得——打敗我的,可不是你。”
    他伸出一隻手,緩緩劃過虛空,黑霧凝成一條漆黑的鎖鏈在指間纏繞,如活物般蠕動著,發出低低的嗡鳴:“那一日,是死亡將我打入深淵。你呢?時間——”
    衪衡微微向前踏出一步,笑意裏透著某種令人不安的戲謔:“你和我正麵對抗過幾次?你我心裏都清楚,你的力量本質是調控、維持、平衡,而我的混亂,天生便能撕裂你的平衡。攻擊力?你在我之下。”
    風聲愈烈,似有低語在兩人四周盤旋。
    林恩的眼神依舊冷靜,絲毫沒有被衪衡的話激怒,反而嘴角微微挑起了一抹譏誚的笑意:“你說的對,我的本職是維持平衡——”
    長杖輕輕一轉,時間的漣漪猛然加速,整個空間像被刀鋒撕裂般,浮現出一道道折疊的時空斷麵。
    “——可別忘了。”林恩聲音低沉,“平衡的代價,可以是抹殺。”
    一縷銀光自他指尖驟然拉長成鋒,撕碎了那纏繞而來的黑霧鎖鏈。
    衪衡眼底的笑意終於收斂了一絲,像是第一次認真地審視著林恩。
    空氣凝滯了短短一瞬,隨後衪衡慢慢後退一步,黑霧自動聚攏,將他重新包裹成一道暗色的殘影。
    “很好……”他低聲呢喃,像在讚許林恩終於展露鋒芒,“看來你的確變得比以前……有趣了一點。”
    衪衡緩緩消散於黑霧之中,聲音卻遠遠飄來,像是從遙遠的夢境傳入耳畔:
    “可惜,時間終究站在秩序那一側——你守得住一次,未必守得住每一次。”
    林恩收回長杖,指間那微光緩緩熄滅,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風重新吹過天台,他站在那裏,垂眸片刻,低聲自語:
    “那就,繼續賭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