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皇宮還帶著未被清走的水窪，幹枯的落葉躺在濕潤的地上，像是一副要入冬的架勢，而出了鳳儀宮的南燁，則是背著人走在宮牆後，一雙金貴的靴子，每一步都踏在泥濘的坑窪中。
    男人看向四周，見四下無人，他微微側頭，輕聲細語的問著背上的人“阿硯，你實話告訴皇兄，你的身體究竟出了什麽問題？”
    可背後卻久未傳出聲音，他疑惑的回頭看去，才發覺妹妹早已在自己背上熟睡。
    他放慢了腳步，恍惚間覺得自己回到錦和三十九年，那年自己十六歲，南橋枝七歲，有一日自己剛下課，出來時才發現南橋枝在殿外的小亭中睡著了。
    那日自己也是如現在一般，背著妹妹回到了聽雪閣。
    “阿硯，這一路上你嗜睡，常遭夢魘，吃到從前你最愛吃的東西，表情卻像是味同嚼蠟，你究竟怎麽了？”
    南燁根本不敢細想，他怕自己細細想來後，妹妹就又要離開。
    等南橋枝醒來時，已至深夜，窗外刮起了風，風吹過走廊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怪物要衝破束縛，將自己撕碎。
    “我怎麽會在這裏？”
    她起身，剛站一起，便猛的咳起來，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給咳出來，嗓子與肺因為咳嗽的原因，疼的像數萬根針紮在一塊。
    感受到喉間一陣腥甜，女人慌忙拿起手帕，捂住嘴，隨後更加猛烈的咳嗽起來。
    “公主！”
    就在手帕濕潤的一瞬間，本來緊閉的房門被打開，尋聲望去，便見阿時焦急的跑進來，腰間還係著圍裙。
    阿時快步走到南橋枝身旁，為她順著背，同時焦急的問道“怎麽咳得這樣厲害？”
    南橋枝勉強止住咳嗽，她將拿著手帕的手稍微離開唇邊，入目便是大片血紅。
    她定了定心神，拿著手拍著手收緊握拳拳，確保邊緣沒有任何血跡，才轉頭輕聲吩咐“阿時，遣人去叫寧撫過來，做得隱秘些。”
    “可是陛下已經…”
    不等阿時說完，南橋枝便猛的吐出一口血，將她嚇得花容失色，連忙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公主，同時焦急的說道“好，阿時這就去叫。”
    就在阿時將公主扶回床上時，門口傳來一道陌生的女聲，引的南橋枝疑惑望去。
    “如今公主府外重兵把守，除了有特許的人都進出不了。”說著，那女子走進來，露出了全貌，雖然一副農家女的打扮，卻能看出氣質不凡。
    南橋枝接連咳了好幾聲，才麵色蒼白的看著她問道“你是？”
    那女子衝規規矩矩地她行了一禮，最後才道“在下藥王穀醫聖之女孤棠雨，見過安寧公主。”
    南橋枝眼睛亮了一下，有些激動的將上半身麵向她，語氣確定的問道“莫非你就是皇兄信中的那位女子？”
    孤棠雨疑惑的搖搖頭，繼續說道“在下雖不知公主口中的皇兄是誰，但在下受太皇太後之命，入公主府為公主請脈醫治。”
    聽見女子的話，南橋枝的眼睛暗淡下來，止不住的咳嗽聲中，她的麵色越加蒼白，良久才強忍咳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果然，什麽都瞞不過皇祖母。”
    孤棠雨眼神中帶著心疼，她幾步上前，坐在圓凳上，一隻手搭在她的手腕上，溫聲道“公主的病情拖不得了，在下這就為公主把脈。”
    南橋枝順從的任由麵前的女子把脈，隻是看著孤棠雨漸漸凝重的表情，她意識到了不對。
    於是她轉頭看向一旁，正焦急等著的阿時淡聲吩咐“阿時，你先下去吧，等會兒若是有需要再叫你。”
    阿時應聲後，默默的退下了，還貼心的關上了殿門。
    一時間，殿中燭火搖曳，紗帳後是女人抑製不住的咳嗽。
    南橋枝靠在床頭，無力的望著孤棠雨，用孱弱的聲音問“孤棠姑娘，本宮還能活幾年？”
    麵前人久未回話，隻有她微微紅了的眼眶，在映射南橋枝身體的病況。
    南橋枝靜靜的歎了口氣，像是在埋怨命運的不公，又像是在遺憾，可能看不見自己想要的盛世。
    許久，在孤棠雨心疼的目光裏，她緩緩道“孤棠姐姐，我對你其實早有耳聞，阿兄寄回的信裏有提到過你，他說你是一個很好的姑娘，懸壺濟世，拯救萬千因病受苦之人。”
    孤棠雨看著她，疑惑的問“公主…想說什麽？”
    南橋枝不知是歎氣還是嗯的一聲，才繼續說道“所以我一直在疑惑，阿兄信裏這麽好的姑娘，到底是多麽好，多麽心懷天下的一個人？”
    “現在我終於見到本人了，你真的像阿兄信裏一般，是位容貌品格都頂好的姑娘。”
    孤棠雨應該是見多了這樣的人，所以幾乎是在南橋枝說完的一瞬間，她便接上話頭，軟聲細語的安慰道“公主的並不是無藥可醫，是可以用藥調理的，甚至可能隻需幾副藥便能痊愈大半。”
    “西域的醫師下過診斷，我最多能再活十多年，英年早逝的話，我倒希望在史書上落下個病美人的稱號。”她說著，嘴角雖然笑著，眼淚卻不爭氣的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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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棠雨低頭擦去眼角溢出的淚水，隨後抬頭目光堅定的看著她，語氣中夾雜著哽咽笑著說“能治的，您信在下，肯定會治好您的病。”
    “孤棠姐姐，我阿兄真的很喜歡你，但是他自小體弱，沒怎麽與旁人相處過，若是你們當真有緣在一起的話。”說著，她拉起孤棠雨的手，那雙手白嫩帶著藥香，叫南橋枝忍不住的靠近。
    “就把他帶走藏起來，過好你們的小日子。”南橋枝的眼神中帶著希冀，但這副神情落在對麵人眼裏，卻像是在交代後事。
    此刻狂風吹開了緊閉的窗欞，闖進的風裹挾著燭火跳了段踢踏，殿中柱子上的暖色帷幔被風吹起，連著南橋枝的發絲也被吹向一邊。
    “公主為何這樣說？殿下至尊玉貴，在下不過醫者平民，怎能如此？”
    雖然孤棠雨心中是喜歡南淮的，但她明白彼此都是獨立的個體，自己不能為了愛人留在後院洗手為婦，南淮也不可能陪著她走遍天下，至於南橋枝說的帶走隱居，更是空談。
    但孤棠雨並沒有覺得這番話有什麽不妥，因為她知道南橋枝隻是在為自己的兄長著想，如若換做是她，必然也會這般說的。
    開了一會小差後的孤棠雨，仍舊在為其把脈，可她的脈象沉細而遲，重按還是無力。
    方才她沒有及時摸出，如今靜下心來感受著南橋枝的脈象，讓她神色重新凝重起來，她抬頭，有條不紊的分析道“公主此前應有舊疾，後來又中了蛇毒，再加上體寒，應當是有落過水，之後又身中軟骨散。”
    南橋枝衝她點頭，孤棠雨說的一字不差，這讓她更加確信麵前女子的醫術。
    而孤棠雨的眉頭仍然沒有放鬆的跡象，她表情越加嚴肅，神色中帶著憐憫的繼續說“當初的蛇毒並沒有清除幹淨，軟骨散的毒性又衝撞了這餘毒，再加上公主此前落水後體寒，所以在下初步判定，應是寒蛇蝕骨症。”
    南橋枝聽到這個陌生的詞匯，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不確定的問道“寒蛇蝕骨症？是很嚴重的病嗎？”
    孤棠雨點頭，她從一旁帶來的藥箱裏，拿出幾樣東西，邊弄邊說“古法藥典記中有記載，病者舊傷潛伏體內，經絡受損，氣血運行不暢。”
    “後來又中蛇毒，然蛇毒陰冷至極沿經絡侵入骨髓，與舊傷相纏，形成寒蛇蝕骨之症。毒邪長期盤踞，導致病者陰寒內盛、陽氣衰微。”孤棠雨邊講著病症，邊將手中的銀針弄好。
    “我受傷很嚴重嗎？”南橋枝不解的問道，讓孤棠雨微怔，她不由得在心中思索
    難不成…公主是近日來才突然嚴重的？
    想著，她為南橋枝解疑答惑“公主長達半年的昏迷中，髒腑功能逐漸衰竭，尤其肺、脾、腎三髒受損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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