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山河遼闊，我見人間煙火，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
    ——虞初。
    我誕生的時候，月色喑暗，天色將明。
    於此我頂著滿天晦暗走出了此生的第一步。
    我叫虞初，無所謂，我可以叫這個名字。
    先天道體，一體雙魂。
    這是魔族那群自以為是的老家夥給出的最大的誠意。
    我生有意識時便清楚，我的識海內，有一個自稱為係統的光團。
    它承載著我從未觸及的記憶。可那又如何？能夠忘卻的過去便不能成為桎梏我腳步的存在。我不在意丟失的記憶是什麽，我隻需知道，我要自由，從此後，我有自由，就夠了。
    行至上清宗的時候，你停下了腳步。
    我知道，你要去收集所謂的功德，以便，擁有穿梭於世界的資格。
    可那於我何幹？
    我又不能去。
    功德？
    我收來幹嘛？
    於是我一揮手揚了那隻囚於禁地的可憐家夥，順帶，揚了你的功德。
    過程有些不好，但好在我使了手段，蒙蔽了你的感知。或許這麽說也不太對，你也出了一份力。
    我們都不想讓那個係統明白各自的存在。
    是以，皆大歡喜，偽善而徒。
    那麽這一切，是在什麽時候開始矛盾的呢？
    還是後山，禁地之內，我見到了謝衍。
    老實說，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家夥。
    你的記憶內，我不止一次知道這家夥。說不上我對他的第一印象該是什麽，我有預感我一定會見到他。
    聽到對話之後，我招來雲霧，帶著好奇、試探、逗弄站到了他麵前。
    嗯，熟悉的靈魂，熟悉的氣息，一如既往的……好玩。
    我知道他很特殊，否則不可能每一個世界都跟來。但我並不知道，謝衍到底特殊在哪裏。
    你親了他。
    什麽滋味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將他綁了來，想一試究竟。
    他果然如我所料，一開始就認出了我。
    不過如何呢？不如何。
    沒有獎勵。
    但誰叫他不聽話。我不喜歡聽話的。
    聽你的話呢。
    有點……煩躁。
    所以，我問：
    “我是誰？”
    他並沒有回答，剛好我也不想聽。
    我聽到了你們的對話，喜歡嗎？
    沒有。
    硬要說的話，我隻是單純想擁有。
    擁有什麽呢？
    那些我觀望過的回憶，那些世界裏的抽幀，那道，始終會尋來的氣息。
    我沒有什麽，我一無所有。我想要，擁有。
    記憶於我無用，係統於我不可視，至於謝衍。他恰好在那兒，他恰好來了。
    要怪就怪……我太過貪心，而他太過愚蠢。
    貪嗔癡妄，於是魔念不盡。
    貪是他，妄是他。
    因他而生，因他而死。
    我生而憾缺。非人非物，似魔似怪。所而渴望天地，畏懼天地。
    天生的懦者，欲而不敢往。
    自由於我太過陌生，前生所見色彩虛無，空有所望，不可觸及。
    醉仙樓的酒窖、石橋上的焰火、往生魂的瑩光……
    原來我回望，自由彎彎繞繞，終是構成了求不得。
    所求不得，所欲皆亡。
    謝衍去了魔域。
    我找到他的時候，魔族盡滅，他提著劍，咧嘴朝我笑。
    猙獰的影在他身後招搖，他經脈盡碎，生機難存。我知道，如何不知道。
    他愚蠢。
    他活該。
    他，是為了我。
    於是我將他帶離了魔域，藏在了須彌裏。
    你很生氣，意料之中。
    因為謝衍擅作主張，攔了你的道，壞了你的計劃。
    你希冀的功德，陰差陽錯被謝衍得了。
    我沒有立場理解你，即便我們是同一人。
    因為自由從不屬於我，他，也不屬於我。
    你要殺謝衍。
    並不意外。
    你沒有異議，謝衍也沒有異議。可我有。
    世界的續存係在你與他身上。先是你，再是他。你們無所謂，你們可以為其赴死。
    我有所謂，我有世界，我一無所有。
    因我生而憾缺，所以厭惡生，所以厭惡死。
    我說，讓我來殺他。
    你笑，我也笑。
    我從不知，我因何誕生。
    可那一瞬間，我如夢方醒。
    雙魂道體，真是因為魔族從中作梗嗎？
    不是，從來不是。
    我們彼此一體，我是你，你也是我。
    我窺視了我的過去，我對自由生了貪欲。
    可從未曾擁有自由的人格，又能夠孕育靈魂嗎？
    道有三惡，屍名奢、食、性。
    原我為三屍，道自我。
    我並不慕名利，所求不為黃金白物；我亦不貪口腹，從未耽於佳肴美酒。
    三欲已去其二，我生來本該無欲。
    可道有萬難，悟道即入世，入世即生欲。
    我有了欲，欲名貪嗔。
    貪婪所求，不得滿足；
    嗔妒所得，不得安寧。
    所以貪謝衍一人，所以嗔我己身。
    道有道，非常道。
    如今我需要親手斬去欲念。我為三屍，生性欲。
    性一人，性自我。
    他滿足了我的自由，他承載了我的貪嗔，他是我所欲。
    隻有徹底斬碎他，斬去我。我的道，才能圓滿如初。
    我們心知肚明，我們不置可否。
    你給了我足夠的時間。
    足夠的時間去經曆，足夠的時間去學愛，以及足夠的時間去失去。
    我以為足夠了。
    我以為足夠了的。
    親手殺死謝衍的那一刻，我應該歡喜，我應該釋然。
    可我沒了情緒，斬去惡欲的同時，喜怒也丟失了。
    你說，我做的很好。你說，我們做的很好。
    是啊，我們做的很好。
    我們選了道。
    大道本無情，我斬了情，也離道更近。
    可大道為何無情？
    可你為何留了我？
    因為你也愛醉仙樓的酒，你也愛石橋上的焰火，你也愛往生者的瑩。
    你也愛我。
    我誕生的時候，月色喑暗，天色將明。
    我叫虞初，於此我頂著滿天晦暗走出了此生的第一步。
    風聲喧暖，黎明破曉，我見到了那個劍修。
    他坐於長劍之上，下擺晃出金芒，歪頭衝我笑。
    建木作景，金烏作幕。
    我立足大道，極目而去。
    於是山河遼闊，我見人間煙火，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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