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聖女試針·藥奴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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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三刻的晨鍾撞破夜色時,林楓正蹲在藥房後窗下,用濕布擦拭昨夜采藥時沾在褲腳的泥漬。
銅鍾聲清越悠遠,在山穀中蕩開第七道餘韻,驚起幾隻棲息在簷角的灰雀。
他耳尖微動,聽見遠處青石板路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今日的晨練場,似乎比往日熱鬧許多。
“聽說聖女親自來督練?”
“噓!我剛從內門打聽到,說是要考核外門弟子的醫術與戰力。”
“戰力?咱們醫仙穀何時興這個了?”
幾句碎語隨著晨風飄進窗縫,林楓的手指在濕布上頓住。
他的指尖還殘留著泥土的粗糲感,掌心被布料摩擦得微微發癢。
他想起昨夜葉芷蘭臨走時那句“明日晨練,莫要遲到”,喉結動了動,仿佛還能聽見她腳步離去時衣袂翻飛的輕響。
藥圃裏的露水壓彎了紫蘇葉,他望著青石路上晃動的人影,將濕布疊得方方正正收進竹籃,袖中那枚金針隔著幾層粗布,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腕,像是提醒,又似催促。
晨練場的槐樹下,葉芷蘭的白裙比晨霧更醒目。
她抱臂立在石台前,冰晶短劍斜斜插在腳邊,劍鞘上的雲紋在晨光裏泛著冷光,映得她腳下青磚微微反白。
外門弟子們三三兩兩地聚在場中,議論聲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直到她指尖漫出一縷淡青色靈氣——那是“回春訣”特有的光,如同初春融雪時溪流泛起的柔光。
“今日由我親自考核。”葉芷蘭的聲音像浸了霜的玉笛,“醫術與戰力,各取其一。”
場中炸開一片抽氣聲。
醫仙穀向來重醫輕武,外門弟子平日隻學辨藥、針灸,哪懂什麽戰力?
幾個常被陸戰帶出去耀武揚威的弟子麵麵相覷,陸戰本人更是漲紅了臉——他上個月還在藥圃裏把林楓推倒,此刻正用腳尖碾著地上的草皮,喉結動得像吞了隻青蛙。
“林藥仆,到你了。”
林楓的後頸突然發緊。
他抬頭時,正撞進葉芷蘭的視線裏。
那目光如銀針挑開瘡口,要把他裏裏外外看個通透。
周圍響起零星的嗤笑,有人喊:“聖女這是要考他煎藥還是拔草?”陸戰跟著起哄:“對啊,藥奴會什麽醫術?紮針都未必紮得準!”
葉芷蘭沒接話,從袖中取出一支銀針。
銀身細如蚊足,針尾綴著半粒紅豆大小的青玉——正是醫仙穀內門弟子才有的“回春針”。
她將針遞到林楓麵前,指節泛著冷白的光:“你是藥仆,想必精通針灸。給我紮一針試試。”
哄笑聲更響了。
陸戰拍著大腿:“聖女也太看得起他了!上次我讓他給我治個手癬,他連合穀穴都找不準!”幾個弟子跟著笑,有人用胳膊肘捅同伴:“等著看笑話吧,紮偏了怕不是要戳到聖女脖子!”
林楓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接過銀針時,能感覺到針尾的青玉還帶著葉芷蘭的體溫,溫熱而柔軟,像是某種隱秘的試探。
昨夜斷龍崖上,老藥師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襟;此刻晨練場的風裏,飄著槐花香混著鐵鏽味——那是葉芷蘭劍上未擦淨的血。
他垂眸盯著葉芷蘭的手腕,脈門處的血管隨著呼吸輕顫,像條藏在雪下的溪流。
陽光落在她的皮膚上,泛著玉石般的光澤。
“得罪了。”他故意讓指尖發顫,銀針在半空晃了兩晃。
第一針刺向“列缺穴”時偏了半寸,紮進了尺澤穴下方的軟肉裏;第二針要刺“太淵穴”,卻歪到了魚際穴外側。
葉芷蘭的眉頭漸漸蹙起,像春山籠了層霧。
陸戰笑得直拍大腿:“我就說!這藥奴連針都拿不穩——”
話音未落,葉芷蘭突然抬手。
一道寒氣裹著冰晶劍氣撲麵而來,直取林楓咽喉!
林楓本能後仰,後腰重重撞在石台上。
體內那股熟悉的暖流突然翻湧,順著肺經直衝少商穴。
他甚至沒看清自己如何抬臂,袖中金針已擦著葉芷蘭的劍氣劃過,在地麵鑿出個寸許深的小坑。
場中瞬間安靜,隻聽見陸戰的笑聲卡在喉嚨裏,變成一聲短促的“呃”。
葉芷蘭的目光落在他袖角的針痕上。
那是金針劃破布料留下的細縫,在晨光裏像道小小的傷口。
她沒說話,隻是將回春針收進袖中,轉身時白裙帶起一陣風,吹得槐花落了林楓滿頭。
“下一個。”她的聲音比之前更冷。
月上柳梢時,藥房的炭爐還煨著半鍋安神湯。
林楓正彎腰整理藥櫃,忽覺後頸一涼——是冰晶劍氣特有的寒意。
他直起身子,轉身便看見葉芷蘭倚在門框上,月光從她背後漫進來,將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把未出鞘的劍。
“你到底是誰?”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銀針挑破了窗紙,把夜色裏的靜謐戳了個洞。
林楓裝作茫然:“聖女這是何意?”
葉芷蘭向前一步,靴底碾過地上的陳皮渣,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她袖中冰晶短劍發出輕微的嗡鳴,劍鋒映著爐火光,在林楓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昨日斷龍崖,老藥師的藥囊裏滾出紫丹參。”她頓了頓,“斷口處有淡金色光絲。”
林楓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垂眼盯著自己的鞋尖,粗麻鞋底沾著白天晨練場的泥土:“我隻是個藥仆,不想惹事。”
“不想惹事?”葉芷蘭的指尖掠過藥櫃上的《本草經》,書頁嘩啦翻到“紫丹參”那章,“不想惹事的藥仆,會在被劍氣偷襲時,用連內門弟子都未必能掌握的身法避開?”
她突然握住林楓的手腕,指腹壓在他少商穴上——那裏有個極淺的紅痕,是金針長期佩戴留下的。
她的觸感比冰晶劍氣更燙。
“你體內有生命元炁流動。”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和《靈樞秘典》裏寫的一樣。”
林楓僵在原地。
他能感覺到葉芷蘭的掌心溫度透過粗布傳來,混著夜風中淡淡的梅香和炭爐裏蒸騰的藥香,竟讓他有些恍惚。
“若你是敵,”葉芷蘭鬆開手,後退兩步,“我不會手下留情。”
她轉身離去時,門框上的銅鈴被帶得輕響。
林楓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月夜裏,這才發現自己後背全濕了。
炭爐裏的火星劈啪爆開,映得他袖中玉簡泛著淡金的光。
第二日晌午,老藥師的竹杖聲敲著青石板路,響進藥房時帶起一陣風。
他把個雕花檀木盒擱在藥案上,盒蓋打開的瞬間,七道不同顏色的光漫出來——赤、橙、黃、綠、青、藍、紫,七枚銀針各嵌著對應色的寶石,針身流轉著細密的紋路。
“七星針。”老藥師的指節叩了叩盒沿,“當年醫仙穀祖師用來掩人耳目的。”他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來,“你昨日在晨練場裝得很好,沒暴露真正的針法。”
林楓捏起一枚橙色銀針。
針尾的琥珀裏封著片銀杏葉,觸感溫涼,仿佛還帶著秋日的陽光。
老藥師的聲音放得更輕:“用這些普通銀針當幌子,你的金針......”他沒說完,隻是拍了拍林楓的手背,“藏鋒於拙,方能行遠。”
林楓將木盒收進藥櫃最深處,壓在《本草經》和半袋朱砂下麵。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紙灑進來,在他臉上割出明暗的線。
他望著藥圃裏被陸戰踩過的藥草——昨日用金針吸取病氣時泛綠的那幾株,此刻竟抽出了新芽,嫩得像剛揉開的翡翠。
之後的日子,林楓依然天不亮就去藥圃采露,日頭落了便在藥房製藥。
隻是每當月上中天,他會關緊藥房門窗,取出貼身的玉簡。
《靈樞秘典》的紋路在月光下流轉,他跟著上麵的圖示運轉元炁,少商穴的熱流便順著肺經遊走,像條被喚醒的小蛇。
這日傍晚,他正蹲在藥圃裏給白芷培土,陸戰帶著幾個弟子從山道上過來。
陸戰踢飛塊碎石,砸在林楓腳邊:“聽說聖女考你紮針?紮得不錯啊?”他陰陽怪氣地笑,“過兩日就是藥理測試,你要是連藥材都認不全……”
林楓沒抬頭,指尖輕輕撫過白芷的葉片。
葉尖上的露水折射著夕陽,像粒未幹的血珠。
他聽見陸戰的腳步聲漸遠,低頭時,發現白芷的葉脈裏有淡金色光絲流動——和昨夜《靈樞秘典》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山風卷著鬆濤吹過,遠處傳來內門弟子的吆喝:“明日藥理測試,外門弟子辰時三刻集!”
林楓望著被夕陽染成金紅的醫仙穀主峰,袖中七星針的木盒隔著幾層布,輕輕抵著他的腰。
他摸了摸懷裏的玉簡,能感覺到上麵的紋路隨著心跳輕顫。
真正的測試,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