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葉瑩來到了生命藤塔。
    陽光穿透藤塔頂層交織的翡翠葉片，在藤塔底層形成搖碎的金色光斑。
    空氣裏彌漫著植物特有的清冽水汽。
    草甲水）微微躬身，手指探入藤塔底層特意劃分出的特殊區域，小心翼翼地調整著角落裏最後一隻鴿籠的角度，讓籠門完全沐浴在從葉隙漏下的暖陽裏。
    籠門精巧地以藤條和細硬枝固定成型，內部鋪著幹燥的“磐岩麥”秸稈。
    幾隻通體雪白、羽毛蓬鬆、眼神溫順的白羽家鴿正咕咕叫著，有的在梳理羽毛，有的低頭啄食籠底幹淨的碎麥粒和清澈小水碟。
    十幾隻雪白的生靈。
    它們的存在，與周圍盤繞虯結、生機勃勃的活化藤蔓形成奇異的共生圖景。
    鴿羽的純白在深淺不一的翠綠藤牆映襯下，格外潔淨。
    它們的“咕咕”聲是藤塔最底層靜謐空間裏唯一的、規律的背景音，如同生命平穩呼吸的節奏。
    腳步聲輕緩地停在底層入口處。
    草甲水）立刻站直了身，淡藍色的眸子轉向光源被遮住的方向，當看清來人時，眼中慣有的警惕化為了溫煦的暖意。
    “薩滿大人。”
    他恭敬頷首。
    葉瑩的目光掃過那排鴿籠，最終落在草甲水）還沾著新鮮水珠的手上。
    她走了過去，站在鴿籠前。
    一隻膽子大的鴿子撲棱著翅膀飛落到靠近籠門的藤架上，歪著小小的腦袋，用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她。
    “這些鴿子……”
    葉瑩伸出手指，隔著藤籠輕輕碰了碰那隻鴿子歪著的腦袋尖，指尖傳來柔軟溫暖的觸感。
    鴿子“咕”了一聲，並未躲閃。
    “是硬皮帶著幾個族人做的窩。”
    草甲水）的聲音放得很輕，似乎怕驚擾到這些敏感的小生靈。
    “他說……在那些盜寶團搶來的東西裏，翻到過幾本蒙德人養鴿子的圖冊……就記得了。”
    “它們吃什麽？”葉瑩問。
    “草甲讓人在藤塔基盤外圍清出了幾塊地，撒上了一種最易長的飼草種。”
    草甲水）指了指藤塔外麵，
    “它們很愛吃飼草，偶爾也散出去讓它們自己找點小蟲。麥粒和水，我讓‘硬皮’每天早晚來添一次。”
    葉瑩的目光順著鴿籠後麵的縫隙看向藤塔內壁深處。
    那裏的空氣顯得更加濕潤清涼，甚至能看到細微的淡白色水霧凝而不散。
    水霧之下，藤牆表麵覆蓋著一層極其細密、如露珠般凝聚又滴落的水汽流。
    那幾處正是鴿子籠上方藤架的區域，本該不可避免地沾染排泄汙物的地方，竟異常潔淨，隻有被水流帶走的細微痕跡。
    草甲水）立刻順著她的目光解釋。
    “那些霧氣是我引動的元素力，專門用來清理的。”
    他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神情。
    “硬皮一開始笨手笨腳，弄得到處都是，味道實在不好。我就……稍微調了下這邊藤蔓吸收水汽的節奏，讓霧氣凝在那裏，像水流一樣衝走汙物。”
    葉瑩嘴角彎起一絲。
    “很巧妙的辦法。鴿子們看起來也很喜歡這裏。”
    她注意到了其中一隻雪白鴿子翅膀下，露出一點點剛長出的、極其細小的翠綠色絨羽。
    草甲水）看著那隻鴿子和它翅膀下那點紮眼的新綠，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這細微的變化沒逃過葉瑩的眼睛。
    “不喜歡它們？”
    葉瑩問，語氣隨意，卻點破了草甲那點幾乎完美的掩飾。
    草甲水）微微一窒，似乎沒料到會被如此直接地問及。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聲回答，語氣帶著一種學者般的冷靜剖析。
    “草甲並非不喜歡它們，隻是覺得它們太過脆弱了。”
    他指著那隻翅膀帶點翠綠的鴿子。
    “藤塔是活的，我的力量在滋養它、擴展它的枝葉脈絡。但這些鴿子……它們的生命節奏和藤蔓完全不同。”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身邊牆壁上一道如綠色血管般微微搏動的藤蔓。
    “草甲需要分出一絲心神，去控製這裏的濕氣、溫度、氣流，讓藤蔓生長的力量不會壓迫到它們。就像……”
    他斟酌了一下措辭。
    “在風暴裏護著一點燭光，不敢用力，又不敢鬆懈。”
    “它們很吵？影響了藤塔的‘聽’？”
    草甲搖了搖頭，說：“不吵。藤塔的‘聽’在更高的地方。”
    他抬起手，指向頭頂上方那交織如網、葉片舒展的藤蔓穹頂。
    “新長的嫩葉感知風和水汽裏最細微的擾動，氣根捕捉地麵最輕微的震動……比鴿子飛行的撲棱聲‘聽’得更遠、更深。鴿子是藤塔內部的一道細微背景聲音，就像石頭上的青苔。”
    “那它們不是負擔。”
    草甲水）看著葉瑩那雙清透的綠眸，那裏麵沒有責備，隻有理解。
    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終於卸下心頭一塊微小的石頭，臉上露出一絲釋然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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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抹笑意像投入深潭的石頭，在他眼底漾開淺淺的漣漪。
    “薩滿大人說得對。”
    他微微點頭，目光再次投向那些雪白的鴿子，這一次，他眼中的審視少了些，多了一份寧靜的接納。
    “它們是一種聲音。”
    他頓了頓，指向藤塔外部那覆蓋著濃密藤葉的牆體，那裏有幾處藤蔓自然生長纏繞，形成了一個個天然的、帶有單向防護結界的“小陽台”和“氣孔”。
    鴿子每日定時飛出去覓食和自由活動的通道。
    “藤塔保護著它們飛行時不被空中掠食的鷹隼發現，又能安全地通過這些小陽台回來。”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嚐試理解的柔和。
    “它們飛出去又飛回來的軌跡……也是一種藤塔可以被動‘知道’的消息。告訴草甲風的方向，遠處有沒有突然聚集的鳥類驚飛……就像藤蔓上的露珠被風吹偏，也告訴我風來了。”
    他的話語越來越流暢，眼中思索的光越來越亮。
    他將鴿子的本能行為納入藤塔整個生命與感知體係之中，成為龐大生命網裏一個不起眼卻有著自身節律的節點。
    葉瑩靜靜聽著，沒有打斷。
    直到草甲水）停下來，臉上已經沒有了最初的排斥，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現了新可能的微光。
    “它們有名字嗎？”葉瑩忽然問。
    草甲水）一愣，隨即搖頭。
    “還沒有。隻有硬皮偷偷給翅膀長綠毛那隻叫‘小綠尖’。” 提及這個有些幼稚的稱呼時，他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動了一下。
    葉瑩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輕輕“嗯”了一聲。
    她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目光溫和地從那些雪白的生靈身上掃過，最後落在草甲水）腰側那枚流轉著深邃海水漩渦的水神之眼上。
    神之眼的光輝穩定流淌，如同無聲的回應。
    藤塔底層陷入一片安靜，隻剩下鴿子規律的“咕咕”聲，水滴在葉片上的輕響，以及藤蔓自身如深沉呼吸般的細微脈動。
    這些聲音編織在一起，和諧地回響在藤塔最靠近大地的根脈處，如同這片守護之地最堅實也最溫柔的基底。
    草甲水）挺直了背脊，目光沉靜地看向藤塔入口處的光亮。
    那道守護的門扉之外，全新的家園輪廓沐浴在陽光下。
    他的掌心，一絲極其柔和的水元素之力無聲流淌，輕輕拂過旁邊一根新抽出的、帶著茸茸嫩刺的藤須，那藤須極其輕微地舒展了一下。
    藤蔓的生長在繼續，鴿子的翅膀在陽光下折射出光點。
    守護的藤塔深處，一道溫潤卻無比堅韌的水線，無聲地滲入腳下大地的血脈。
    突然遠處傳來了一聲豬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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