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枯澤城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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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這爛腿泡了神仙水也不頂餓!”麻杆兒拄著撿來的半截冰棱棍,拖著那條敷了“霜心露”、腐肉收斂大半卻依舊使不上勁的傷腿,深一腳淺一腳跟在後麵嚷嚷。枯澤城東門城根下的黃土地被連日毒雨澆得泥濘不堪,爛泥漿子吸得人腳都拔不動。
城門口倒還算熱鬧。挑擔的小販縮著脖子吆喝鹽巴土布,推木輪板車的漢子罵罵咧咧吆開擋路的瘦驢,幾個破衣爛衫的半大孩子泥鰍似的在人腿縫裏亂鑽。空氣裏一股子混著土腥、牲口糞尿和廉價旱煙葉子的糙實生活氣,讓剛從玄冰洞窟鑽出來的三人倒有種喘過氣來的怪異鬆弛感。
青鼎侍裹著件用冰棱刮得半透亮的厚熊皮洞窟裏凍死的異獸),裹得跟個臃腫的冰坨子似的,燒爛的左邊臉用麻繩勒著塊熊皮當罩子,隻露出完好的右眼凶光閃閃。她懷裏鼓囊囊的熊皮囊裏叮當作響——那是敲了滿袋子洞壁上凝結的“玄冰星髓”和“霜心露”,硬邦邦沉甸甸地硌人。
“省點口唾沫!”她嗓子被冰窟寒氣浸過,沙得像砂紙刮鐵皮,“待會兒進了‘七步蛇’的爛泥湯鋪子,見了那條老滑蛇,給老娘把腰杆撐直了!再敢哼哼唧唧露窮酸相……”她熊皮下的爪子作勢往麻杆兒那條傷腿方向一抬,嚇得他一個趔趄。
月織姬走在最邊上。一身髒汙凍僵的爛布早換成了冰窟裏剝下的某種不知名異獸的白色絨皮,裹著她依舊單薄的身子,麵罩也換了塊幹淨的。隻有那雙露出來的眼睛,清冷如昔,眼底深處似乎多了點洞窟玄冰般沉澱的東西。她懷裏同樣小心地兜著幾顆品相最好的墨藍“玄冰星髓”,右臂那隻半廢的凍傷手縮在厚厚的白絨袖子裏。視線偶爾掃過旁邊裴渺,微不可察地在裹得厚厚熊皮、隻露出閉目沉睡的蒼白下巴頦處掠過一瞬。
裴渺被一張剝了毛的厚獸皮裹著,由青鼎侍花了一塊最小的“霜心露”雇來的兩個枯澤城苦力用粗木板車推著。他胸口那層厚實的玄冰硬殼被特意鞣製的軟皮甲覆蓋著,隻留下一處微凹的特殊開口,方便他胸前玄冰殼深處那點灰白丹光透氣和吸收周遭稀薄靈氣。他整個人在獸皮裏陷得很深,眉目間那股淤積不化的灰霾和瀕死的枯槁似乎褪去了些,呼吸微弱但異常平穩悠長,像株被厚厚積雪覆蓋、在寒冬中沉默積蓄的樹。
“讓道!凍壞的老客進城瞧病!”推車的苦力粗聲吆喝,推開幾個探頭探腦想撈油水的閑漢。
車軲轆碾過黃泥漿地,沿著滿是泥腳印和牲口糞的狹窄土路朝城裏走。兩邊多是些土坯壘砌的低矮房子,房簷下掛著些被風吹日曬褪了色的幌子——藥葫蘆、破舊的銅鈴、染著黑點的草鞋……空氣裏的味道除了土腥氣,漸漸多了些濃烈刺鼻的草藥苦味,間或還夾雜著某種燉煮肉類混著劣質藥材的怪異香氣。
“枯澤城…還是這股子爛藥罐子味!”青鼎侍冷哼一聲,燒糊的鼻孔嗅了嗅,“跟幾百年前一個鳥樣!南邊的泥腿子們得了點風吹草動的熱病,都往這送錢等死!百草閣那幫藤孫子扒拉人骨頭熬湯的本事倒真是祖傳的!”
路邊的景象漸漸與傳聞中的劫餘盟“九寒玉髓圖”沾了點邊。一座明顯簇新了不少、門臉氣派的青磚大瓦房門口立著座小石麒麟,屋簷下掛的卻是株枝葉略顯枯萎的暗綠色草藥盆栽。門口站著幾個穿著同款青綠色短打、腰間懸著銅錢的精壯漢子,眼神如剃刀般刮過街上每一個來往行人。那陰冷審視的目光,跟幽髓宮那墨綠藤葉一個味兒。
“百草閣的收藥棚子…”麻杆兒壓著嗓子提醒,腦袋往熊皮毛領子裏縮了縮。
青鼎侍目不斜視推車路過,熊皮裏的拳頭卻攥緊了。那石麒麟底座嶄新的鑿痕下,分明透出點屬於劫餘盟暗記的“雙錢纏金紋”的殘痕!是了,這枯澤城原本就是劫餘盟掌控通往玄圃秘境的水陸關隘要津之一。看來大姐失蹤後,有些牆角的爛石頭壓不住,讓百草閣的藤蔓悄悄纏了上來!
轉過兩個彎,藥味兒越發濃烈粘稠,幾乎糊住嗓子眼。泥漿路盡頭出現一溜低矮泥糊的土牆圍院,幾根熏得烏黑油亮的鬆木柱子頂著搖搖欲墜的草棚頂子。門口掛個破破爛爛的木頭招牌,風吹日曬得字跡都快掉光了,隻剩半個模糊的蛇頭圖案。棚子裏冒著滾燙的白色蒸汽,棚底下幾十張黑乎乎破木桌子邊擠滿了人,多是些衣著單薄、滿麵塵土的漢子或婦人。
空氣沉悶。咳嗽聲、壓抑的喘息聲、木勺刮碰破碗邊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夥計有氣無力拎著鐵皮吊子在人縫裏鑽來鑽去,往客人麵前豁了口的土陶碗裏傾倒著一種濃稠墨綠、不斷冒出氣泡的滾燙藥湯。湯味奇苦無比,混著某種草根腐爛的怪異腥氣。許多人捧著碗,臉皮抽搐著閉上眼,仿佛喝的不是湯藥,而是在咽刀子。一個瘦得皮包骨的老婆子剛喝下去小半碗,就扶著土牆劇烈幹嘔起來,嘔出的黑水裏粘著幾縷墨綠色的草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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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腸草、腐心藤、三錢屍蟞殼……”青鼎侍鼻子抽動兩下,燒糊的臉罩下傳出齒縫摩擦的沙啞聲音,“狗屁的祛瘟扶正湯!百草閣喂藤蟲的下腳料熬的爛泥湯子,喝不死也脫層皮!也就騙騙那些連等死錢都沒有的枯草鬼!”
“噓…當家的……前頭就是七步蛇那爛攤子…”麻杆兒緊張地拉住她熊皮一角,下巴朝街角最深處一處同樣冒著熱汽、卻孤零零立在另外一邊、門板都快塌了半邊的小草棚子努嘴。棚子門臉更破敗不堪,門口戳著一根快要朽斷的木柱,柱身上用劣質墨汁畫了條歪歪扭扭、隻剩七段殘缺身體的怪蛇,蛇嘴的地方掛了個豁了口的破陶碗。棚外沒人排隊,棚子裏隻一個披著油亮發黑蓑衣、佝僂著背的老頭蹲在熬湯土灶旁打瞌睡。
“老蛇頭?”青鼎侍推開擋路的半截木柵欄,毫不客氣地大步跨進那小得轉不過身的草棚子。濃烈的異香混著刺鼻的酒氣撲麵而來,跟外麵百草閣那股子苦腐味截然不同。
那打盹的佝僂老頭像被冷風激醒,慢騰騰抬起頭。一張枯樹皮似的臉上坑坑窪窪,鼻子又扁又塌,右邊嘴角缺了一大塊肉,露出兩排黑黃的爛牙。渾濁發黃的眼珠子裏精光一閃而逝,目光在那裹得嚴嚴實實、還推著板車的三人身上掃了兩圈,最後落在那兩個苦力推著的獸皮包上,尤其在胸口那道特殊的開口處盯了兩息。
“藥渣鬼……還是…凍傷鬼?”老頭喉嚨裏滾出破風箱似的嘶啞聲音,抓起灶台上一個油膩膩的髒葫蘆灌了一大口。一股極其濃烈的廉價燒酒混著某種辛辣藥草的味道瞬間衝散棚內原本詭異的香氣。
青鼎侍解下腰間鼓囊囊的熊皮囊,“咚”一聲扔在老頭腳邊那摞當凳子用的柴火捆上,砸起一片積灰。她扯開皮囊口子,三顆寒氣凜冽、通體流動墨藍星光的“玄冰星髓”滾了出來,在昏暗的草棚裏如同落入凡塵的寒星碎片。
“劫餘盟青三娘!身上背著大姐的信義!給這凍死鬼保命的東西!”她聲音不大,卻跟扔石頭子似的砸過去,“七步蛇!許過的事,給個準話!”
老蛇頭渾濁的黃眼珠死死盯著那三顆墨藍寒星,枯爪下意識擦了下嘴角的涎水。他沉默了片刻,又灌了口酒,噴著濃烈酒氣含混道:“萬骨渡口規矩,先看貨,再下定錢……”他枯爪點了點月織姬懷裏的兜子,“那墨星子……算定錢。”又指了指板車上蓋著的裴渺,“那快凍挺的病秧子…讓老蛇號號脈,看看他胸口那點‘東西’,值不值老蛇得罪百草閣的藤孫子!”
草棚頂子上的破洞透下幾縷發灰的光,混著土灶口火苗的光,把幾人影子長長地投在泥土地上。棚子外,百草閣藥棚那邊飄來的藥湯苦味和此處的酒氣寒香激烈對衝。長街泥濘,枯澤城的風無聲地盤旋,帶起些微土塵和水泡破碎的聲響。幾股混雜著明暗交易、腥氣草藥、勢力角逐的無形暗流,悄無聲息地滲透在這座靠人命和藥材滋養的邊塞泥城的每一寸爛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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