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枯河冰窟埋神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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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灘營寨的死寂被金甲屍將胸口的悶響打破。那塊嵌入甲縫的血晶石像顆燒紅的炭,正貪婪地吞咽著周圍殘餘的煞火紅光,發出“嘶嘶”的吮吸聲。青鼎侍蹲在滿地狼藉的血晶苗碎片旁,撿起裂成兩半的銅腰牌。草繩穿過裂口,粗糙地重新捆紮好,銅牌邊緣還沾著墨綠的藤汁和幹涸的血點。
    “灶膛…”老蒼頭的聲音像破鑼,他指著營地中央那個被血晶苗拱出的深坑,坑底一層薄薄的金紅色液體尚未完全滲入焦黑的泥土,在微弱的晨光下反射著不祥的光澤。坑邊,一個新拱起的小土堆格外刺眼,堆頂凝結著一顆指甲蓋大小的、渾濁的金紅晶珠,像一顆惡毒的眼珠。“血苗的根須…鑽土縫跑了…這玩意兒,斷根不成,反結了毒籽!”
    月織姬無聲地靠近,凍玉般的指尖撚起那顆新生的晶珠。珠體在她指間突突跳動,帶著微弱的溫熱。她霜眸微凝,指尖寒氣驟然爆發。“哢!”一聲輕響,晶珠碎裂成齏粉,化作一小撮冒著寒氣的黑灰。“墨崖躲在樹根爛泥裏攪弄,養出這等穢物。焦灘的地脈…被這毒根蛀透了。”她的話語帶著冰碴子般的冷硬。
    裴渺胸口三道烙紋猛地向下一沉,如同燒紅的鐵塊被摁進冷水。他環顧四周,焦土上糊滿墨綠漿殼的草棚、被毒汁蝕得坑坑窪窪的寨牆、空氣中彌漫的腐樹根和血腥混合的惡臭…一切都透著末路的腐朽。“這灘死地,養不活活人。”他聲音沙啞,抬腳狠狠跺向地麵!
    “轟隆!”蛛網般的裂痕從他腳下蔓延開,焦黑的土塊翻卷。“燒寨!挪窩!”
    人群死寂了一瞬,隨即炸開鍋。青鼎侍一腳踹翻旁邊半塌的草棚柱子,新編的藤筐滾落泥地:“老娘剛紮好的筐!墨崖老鬼!老娘扒了你的皮當褥子!”疤臉衛們看著自己糊滿綠漿、勉強算個窩的草棚,臉上是茫然和肉痛。雷拓抱著豁口的斧頭,看著刃口崩裂的慘狀,心疼得直咧嘴:“砍個樹杈子賠把好斧頭…虧到姥姥家了!”
    枯河上遊,遠離焦灘腐臭的碎石灘緊貼著灰黑色的冰冷崖壁。寒風卷著冰碴子抽在臉上,生疼。這裏地勢稍高,崖壁像一堵巨大的屏風,勉強擋住了下遊飄來的惡臭。
    “就這兒了!給老子往下挖!紮緊籬笆!”青鼎侍裹緊破爛的蛇皮襖,揮著鐮刀指揮。劫後餘生的疤臉衛們拖著疲憊的身子,掄起鋤鎬鐵鍁,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刨坑,準備埋下削尖的硬竹刺做防禦。
    “鐺!”一個疤臉衛的鐵鍁狠狠磕在什麽東西上,震得他虎口發麻。“邪門!底下石頭硬得跟鐵坨子似的!”他啐了口唾沫,抹開表層的碎石和薄冰,露出底下墨綠色的、半透明的冰層。冰層深處,隱約可見渾濁流動的暗影。
    老蒼頭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湊過來,藥杵試探性地戳了戳那墨綠冰麵。杵尖沾起一點粘稠的、散發著淡淡硫磺和腐草味的黃綠色黏液。“枯河是地底寒脈的尾巴尖…在這冰碴子裏刨地窩,難啊!”他皺著眉,把藥杵湊到鼻尖嗅了嗅,渾濁的老眼猛地一縮:“不對!冰底下…是滾的?!”
    話音未落,那墨綠冰層中央猛地鼓起一個拳頭大的包!“啵!”一聲悶響,冰包炸裂!一股滾燙的、散發著濃烈魚腥和腐爛水草氣息的墨綠漿液噴濺而出,劈頭蓋臉澆了那疤臉衛一身!
    “嗷——!”慘叫聲撕破寒風。漿液沾上皮肉,立刻騰起白煙,發出滋滋的腐蝕聲!更駭人的是,漿液裏裹著一條巴掌長、渾身覆蓋細密銀鱗的怪魚!魚嘴裂開,露出兩排細小尖銳、閃著金屬寒光的利齒,一口就死死咬住了疤臉衛慌亂中格擋的手臂!
    “冰窟窿裏燉魚湯?!”旁邊的同伴驚駭大叫,抄起鐵鎬想幫忙。那銀鱗魚被驚動,魚尾一甩,幾滴滾燙的綠漿甩到他臉上,瞬間蝕出幾個焦黑的小坑!
    “爛樹根的陰魂不散!”青鼎侍眼中凶光一閃,手中鐮刀化作一道烏光劈下!“哢嚓!”銀魚的頭顱應聲而斷!腥臭的綠血和著滾燙的漿液爆開,濺上旁邊剛立起的枯藤棚頂支架。令人頭皮發麻的“滋滋”聲響起,那堅韌的枯藤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黑、軟化,表麵迅速鼓起一個個細小的芽孢!
    “剁碎了喂狗!”雷拓眼疾手快,抄起地上燒火用的鐵鉗,夾住還在扭動的無頭魚身,狠狠摔在旁邊的碎石灘上!魚身抽搐著,魚鰓劇烈開合,“噗噗噗”噴出十幾顆芝麻粒大小、漆黑發亮的魚籽!魚籽落在冰冷的石縫裏,接觸到一點殘留的濕氣,竟立刻膨脹、拱動,幾息間就頂破種皮,探出針尖般細小的墨綠嫩芽!
    崖壁高處,一道被厚厚苔蘚和冰淩覆蓋的狹窄石縫深處。墨崖像一坨腐爛的樹根,蜷縮在冰冷的陰影裏。他身上的屍藤袍早已破爛不堪,斷腕的傷口被厚厚的綠苔覆蓋,勉強止住了黑血的流淌。脊梁骨被塌陷的樹洞砸得變了形,左腿自膝蓋以下隻剩一點爛肉和碎骨連著,散發著惡臭。
    枯爪般的手指,正死死掐著一條不斷扭動的銀鱗魚尾巴。那魚也是古怪,離了水竟還能在冰麵上彈跳。墨崖渾濁發黃的眼珠死死盯著下方忙碌的新寨,枯唇咧開,露出焦黑的殘牙。他將銀魚湊到石縫邊緣一個不起眼的冰窟窿旁,那窟窿直通下方冰層深處。
    “再塞幾條…咬穿他們的腳底板…啃塌他們的新地基!”他喉嚨裏擠出破風箱般的低語,將銀魚狠狠塞進冰窟窿。噗通一聲水響,冰窟窿深處傳來沉悶的攪動聲,墨綠的漿液翻湧起更大的氣泡。
    枯爪扒著冰冷的石棱,側耳傾聽下方灘地的動靜。密集的腳步聲、鐵器碰撞聲、呼喝指揮聲…裴渺的新寨子,正在以一種讓他心驚的速度紮下根基。
    “呸!”他狠狠啃了一口從石縫裏摳出的腐木渣,混著泥腥味咽下。“想安生?老子挖地道掀了你的灶台!”枯爪猛地插進石縫旁一道更深的冰裂縫裏,摳挖著。很快,他扯出一條墨綠色、帶著粘液的細藤根須。他將根須的尖端對準冰縫,用力往裏塞!那根須竟像活蛇般扭動著,鑽開堅冰,無聲無息地刺向下方的碎石灘地基深處!
    枯河新寨在寒風中草草立起輪廓。後半夜,風更大了,刮過簡陋的棚頂,發出嗚嗚的鬼嚎。守夜的疤臉衛裹著能找到的最厚的破皮子,抱著長矛縮在避風的角落,凍得牙齒咯咯打架。他無意識地跺著腳取暖,腳下新鋪的、尚未踩實的竹刺板突然發出“哢吧”一聲脆響!
    “地磚拱了?!”守夜衛一個激靈,睡意全無,嘶聲高喊,同時抓起手邊的破鑼拚命敲打!
    “哐哐哐——!”
    刺耳的鑼聲瞬間撕裂寒夜!他腳下的竹刺板猛地向上拱起、碎裂!數條墨綠色、半透明的冰晶根須如同毒蛇般從裂縫中鑽出!根須頂端尖銳如冰錐,帶著刺骨的寒氣,閃電般卷向守夜衛的腳踝!
    “撒手!”一聲厲喝,青鼎侍的身影如鬼魅般撲至!烏黑的鐮刀劃出一道淒冷的弧光,“嚓嚓”幾聲脆響,卷住守夜衛腳踝的幾條冰須應聲而斷!斷裂處沒有血液,反而噴濺出粘稠的墨綠汁液,濺在旁邊的木寨牆上,“滋啦”一聲,堅實的木板瞬間被蝕出碗口大的黑斑,冒著刺鼻的青煙!
    月織姬的身影幾乎同時出現在裂縫旁,素白的手掌帶著凜冽寒氣,重重拍在翻湧著冰渣和綠漿的地麵!“冰下有熱泉湧動!汙穢之源!”她清冷的聲音帶著罕見的凝重。凍氣順著裂縫洶湧灌入,下方立刻傳來密集而瘋狂的“咚咚”撞擊聲!仿佛有無數東西在冰層下拚命衝撞!
    裴渺一腳踹開擋路的半截棚柱,躍上冰冷的灘石。胸口三道烙引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烤著他的小腹深處,一股源自地脈深處的躁動與下方的撞擊隱隱呼應。“冰窩底下連著百草閣的毒泉池!墨老鬼這攪屎棍,把毒根引過來了!”
    話音未落,新寨東側剛用碎石和凍土壘起的矮牆轟然倒塌!煙塵冰屑彌漫中,數條水桶粗細、布滿瘤節和冰碴的墨綠色巨根破土而出!這些根須比之前枯河老坑的更加粗壯猙獰,根體上密密麻麻地吸附著無數銀鱗怪魚的屍體!那些死魚空洞的眼窩直勾勾地瞪著慌亂的人群,魚嘴大張,露出森森利齒,仿佛在無聲尖嘯!
    “塞炮仗!堵住根洞!”老蒼頭嘶吼著,將懷裏珍藏的蛤蟆殼粉末不要錢似的撒向根須破開的洞口!粉末帶著刺鼻的腥氣,沾上根須立刻騰起嗆人的黃煙。雷拓和幾個壯實的疤臉衛扛起準備好的柴捆,怒吼著衝向根洞,試圖將其堵死!
    然而,那些吸附著死魚的巨大根須隻是猛地一絞!堅韌的柴捆如同朽木般被輕易絞碎!斷裂的根須如同揮舞的巨鞭,帶著腥風毒液橫掃而來!一個疤臉衛躲閃不及,被根梢掃中胸膛,整個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飛出去,胸口皮開肉綻,瞬間染上墨綠!
    “砍!剁了這些爛樹根!”青鼎侍雙目赤紅,鏈鐮舞成一片烏光,死死纏住一條最粗的根須,鐮刃瘋狂切割著堅韌的根皮。墨綠的毒汁和冰碴四處飛濺,整個枯河新寨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和死亡的氣息。
    金甲屍將發出沉悶的低吼,沉重的金屬身軀猛地踏向冰層!“轟!”冰麵以它鐵足為中心,瞬間裂開巨大的蛛網紋!冰層破碎的刹那,一道裹在破爛綠袍裏的身影狼狽地從冰窟窿裏躥了出來,正是墨崖!他僅剩的枯爪死死摳住一條冰樹根,借力向上攀爬,嘶啞破敗的吼聲充滿了瘋狂:
    “神屍的手指頭!就在這寒潭底下!老子…老子鉤住它了!把它拔出來!都他媽得死!”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瘋狂,冰層深處,那沉悶的、如同巨人踩踏凍土的“咚咚”聲驟然加劇!整個碎石灘都在隨之震顫!冰樹根劇烈地抽搐扭動,根須上附著的死魚紛紛脫落!
    “老鬼找到神屍骨頭了!”青鼎侍驚怒交加,鏈鐮脫手飛出,帶著淒厲的尖嘯直劈墨崖攀爬的那條冰根!
    墨崖怪叫一聲,猛地縮腿抱緊冰根,枯爪竟狠狠摳進根須內部,黑血順著指縫流出:“鉤住了…鉤住了!給我出來!”他全身力量爆發,那粗壯的冰樹根猛地向上抽動!灘底的震鳴瞬間達到頂點,仿佛有什麽龐然巨物即將破冰而出!
    混亂中,一個枯河婦人不知何時摸到了劇烈扭動的冰樹根旁。她眼中閃爍著恐懼和一種奇異的狂熱,手中握著一把鑿冰用的鋒利冰鑹,狠狠紮向墨崖摳挖的根須位置!
    “噗嗤!”冰鑹穿透了堅韌的根皮,刺入內部!裂開的縫隙裏,不再是木質纖維,而是一層半透明的、布滿黑色血管紋路的詭異黑膜!透過那層顫動的黑膜,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裏麵包裹著一截約莫小指粗細、溫潤如玉、散發著淡淡微光的白骨!那白骨靜靜懸浮在墨綠漿液中,卻散發著令人靈魂戰栗的古老威壓!
    “神屍的指骨!露出來了!”老蒼頭失聲尖叫,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貪婪而扭曲。
    青鼎侍的鐮尖幾乎本能地轉向,鉤向那截誘人又致命的玉白骨:“撈出來!當打狗棒敲碎墨崖的狗頭!”
    “住手!”裴渺的暴喝如同驚雷!他腰間的三道烙引此刻灼燙得如同岩漿,瘋狂跳動,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巨大警兆讓他頭皮發麻!他猛地撞開青鼎侍,雙眼死死盯著那截指骨:“那骨頭連著的是整隻神屍的手!扯出來一絲,枯河地脈立刻翻身!我們都得給它陪葬!”
    月織姬的反應更快!在裴渺吼聲出口的瞬間,她蓄滿寒氣的雙掌已重重拍在冰樹根被冰鑹刺穿的巨大斷口上!“玄冰封絕!炸洞!”
    雷拓早已點燃了備好的、裹著蛤蟆殼粉和碎鐵片的炸藥草捆,用盡全身力氣塞進那被月織姬凍氣暫時封住的根須破口深處!
    “跳!”裴渺的吼聲撕心裂肺。
    轟——隆——!!!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吞沒了一切!狂暴的氣浪混合著堅冰碎塊、墨綠毒漿、根須殘骸以及那條破爛的綠袍斷腿,如同火山噴發般從冰窟窿裏衝天而起!濃重的冰霧瞬間籠罩了整個枯河新寨!
    許久,冰霧緩緩散去。新寨靠近崖壁的一角徹底塌陷,被厚厚的碎冰和凍土掩埋,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冰土堆,死死堵住了那個通往地獄的冰窟窿。金甲屍將胸口的血晶石爆發出刺目的紅光,穿透尚未散盡的寒霧,映照著劫後餘生、東倒西歪的人群。
    寨牆的缺口處,那個手持冰鑹的枯河婦人癱倒在冰冷的碎石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她腳邊,是墨崖那條被炸斷、凍得硬邦邦、裹著破爛綠袍的殘腿,像一截被遺棄的朽木。
    那麵裂成兩半、用草繩勉強捆紮的銅腰牌,不知何時掉落在不遠處的冰渣和汙泥裏,冰冷的金屬邊緣,映著初升晨光熹微而慘淡的紅。而在那巨大的、死寂的冰土堆深處,那沉悶的“咚咚”聲並未完全消失,隻是變得極其緩慢、極其沉重,如同被埋葬的巨獸不甘的心跳,在凍土之下,微弱地搏動。